殿试进行到一半，坐在龙椅上的周皇忽然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大，龙椅离考生们也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他想问的也不是那些考生。
刘进忠听到此话，猛地一惊，然后跪拜低声道：“惊扰到陛下，奴婢罪该万死。”
从站定在龙椅旁的时候，他就不停地瞥一眼唐周烨。
“我在问你话。”周皇声音不悲不喜。
刘进忠服侍周皇多年，自然明白这看似没有情感的声音，其实代表着周皇有些不悦了。
因为周皇并不喜欢有人太过卑躬屈膝。
可刘进忠却把身子伏地更低，回答道：“奴婢在看今年的会元，唐周烨。”
周皇抬眼就看见了唐周烨，因为唐周烨坐在第二位。
第一位是那位三年前的“穷光蛋”会元。
周国看中功名和辈分，他比唐周烨早三年通过会试，名次和唐周烨一样，自然坐的靠前。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看他？”周皇问道。
刘进忠不敢说是因为他觉得唐周烨长得像周皇。
皇帝是真龙天子，相貌伟岸不同常人，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像他？怎么敢像他？
他也不能说唐周烨长得像他相熟的人，不然周皇反应过来唐周烨长得像他，那刘进忠就是说周皇是他相熟的人。
刘进忠天家奴仆，敢说和皇帝相熟，他还要脑袋不要？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想出一个让周皇满意的答案。
“奴婢并不认识他，奴婢只是……”他精心准备的答案还没说完，就听周皇就打断了他。
“朕不想听了，你起来吧。”
刘进忠唯唯诺诺地站起谢恩。
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后背。
但他的脸上只有敬畏。
伴君如伴虎，陪伴在天下权力最大的那个人左右，只是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是不够的，刘进忠已经能随时在脸上做出自己想要的情绪，而且无人能看出破绽。
这样的人若想偷看唐周烨，怎么可能会被周皇察觉？
他是希望自己的小动作被周皇发现，从而能让周皇多关注唐周烨。
刘进忠即使知道周皇不喜有人卑躬屈膝，他也要把姿态放到最低，告诉周皇自己绝对忠诚，绝对卑贱。
被不喜总比被怀疑好。
虽然汗打湿了他的后背，但却没在他的衣服上显现半分。
因为在任何时候，不论是寒冬酷暑，刘进忠都会在最里面穿上一件特殊的衣服。
这件衣服只有一个功能，吸汗。
他能把情绪隐藏，但藏不了人体最原始的反应。
所以他穿上这件衣服，将自己最后一丝破绽隐藏。
他稍稍算计了周皇，确实奏效了。
虽然黑色面纱遮挡了周皇的脸，但刘进忠能感觉到，周皇在关注着唐周烨。
唐周烨无视着二人轮番的注视，他的世界中好像只剩下了考卷上的策论题。
站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位七品编修杨廷清。
如果说在复试那天，杨廷清感到和唐周烨只是有些差距。
那今天他感到自己和唐周烨间隔着鸿沟，鸿沟里填着星河。
什么样的人能教出这样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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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到！考生停笔！”一个尖细的声音，将考生们从题目中拉回现实。
所有考生立马放下笔，这倒不是他们多守规矩，而是若不停笔，便会被判答题无效，还会被关进大牢。
有几人露出懊悔的神色，他们还没有答完。
从日出写到日落，写出两千字，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饶是这些考生饱读诗书，也会觉得并不容易。
殿试是科举最后一道关卡，题目也是最难。
大部分考生会选择在发的白纸上先打草稿，修改完善后在填在考卷上。
有的考生甚至会写两三遍草稿。
而唐周烨直接写在了考卷上。
卷子被人一一收起，整理好后送到了周皇面前。
考生们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这位陛下不仅等了一天，还要亲自批改?
按照以往来说，殿试的卷子会由几位大学生批阅，他们挑出最好的十张卷子，交给皇帝，皇帝再定夺谁获得殿试前三名。
今日究竟刮得什么妖风？
但皇帝陛下要改，所有人都得等着他。
杨廷清的脸色有些难看。
考生能跪坐着，他作为监考人员只能站着。
他不过是来凑人的，还是个天天窝在翰林院的懒散文官，身体哪比得上厂卫的人，站到陛下批卷结束，不得站废掉？
但他只是个从七品小官，哪敢说话？
“给所有人搬个椅子，再拿点吃的给他们。”周皇忽然说道。
今日果然刮的是妖风。
皇恩竟然如此浩荡？
“万不敢领陛下圣恩，我等惶恐至极！”考生和监考人员跪拜道。
“那就别拿了。”这句话当场呆住了跪拜的人。
我们就是客气客气，说说场面话，陛下您咋就认真了呢？
杨廷清气的直哆嗦，恨不得拿刀砍死那个带头喊话的人。
邵元雪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开口。
此时为考生们说话，会让陛下起他想收买人心的猜疑。
他掌管着应天卫，还敢收买这些朝廷未来的骨干，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而刘进忠更是一言不发。
整整一夜过去，天空开始泛白。
大部分考生们用手撑着脑袋，点头打着瞌睡。
陛下彻夜不休改他们的卷子，他们哪敢真睡觉？
监考人员除了杨廷清，站的依然挺直。
而杨廷清已经摇摇欲坠。
唐周烨倒是精神不错，这一夜他都在看着龙椅那边的三人。
当然他不会直接抬头看的，他是靠着笔杆的反光。
邵元雪神色如常，对经常打坐入定的他来说，一晚上不睡算不了什么。
刘进忠脸上露出些许疲惫，不知是不是装的。
“朕批完了。”周皇的语气有些劳累。
一晚上看完三百份卷子，要耗费巨大的心神。
考生们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渴求的神色浮现在他们脸上。
终于要宣布结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