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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从桥上吹落

有辆小轿车被风从桥上吹了下去。他是在新闻报道中听说的,不过他想不起这件事的具体发生时间了——现在,这条消息变得跟以往的其他新闻毫无二致,只是一条不祥的警示而已。一辆丰田小轿车在狂风大作的那三天里,被风从桥上吹了下去。(这件事发生时,日本小轿车还是新鲜玩意儿,好多密歇根人耸耸肩膀,说:“瞧见没,买那种小破铁皮盒子,会出什么事?”)

一层薄薄的落雪从两大汹涌水域的交汇点上漂过;它盖住了潜藏在下面的水流。他想象着,那辆车漂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像天鹅那样,一头扎进冰封的水域。

这些水流在两个大湖之间,在麦基诺水道附近彼此较量着,它们轰然流过圣伊格纳斯,汹涌滂沱地冲过九哩岬沿岸。她坠入其间的,便是如此超乎想象的凶猛水流,她的头发高高扬起,宛若天使,她的面孔陷入了恐惧,之后便是一副优美的神情(她只用了五秒钟左右,就掉进了水里),或者你怎么形容都行,因为她是第一次,没准是多年来第一次,完全平静了下来,几乎感到一阵欢愉。轿车撞击着激荡的水沫,竖直停留在水面上,然后像沉没的大船那样,往一侧倾覆过去(或许有人会说,这挺浪漫的),水从橡胶密封条、缝隙中灌了进去,简直无孔不入,然后水面上冒出人们再也无缘目睹的巨大水泡,她就这么消失了。所有这一切,只是不到两分钟的事。有人把车停在狭窄的桥面上,这座桥是全世界最长的吊桥之一,他们勇敢地伫立在风中,俯瞰着幽暗的水面。他们挥着手,指指点点,在汹涌的水流、落雪、夜色中,什么都找不到,他们自以为方才看到的是挡泥板的反光,车上某个部位露出的一星半点,可现在已经彻底看不见了——风雪迷人眼目,教人什么也看不清。

那天,她去下半岛[27]见X,后者在特拉弗斯城经营一家食品超市。这对情侣出去开车兜风,车上只有他们俩。当时,他们把他的黄褐色雪佛兰“新星”停在使命岬[28]的尽头。看到他们了吗?她男朋友把裤子褪到脚踝,她把衬衫拉过肩膀。傍晚,天色昏暗,天气恶劣,狂风大作,把车晃得咔咔直响。他们的喁喁细语很像广播里的杂音,他们许下的誓言在静电杂音上飘漾着,其主要用意不是别的,而是取悦耳膜——他从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看出,他喷洒在她耳边的呼吸让她感到兴奋,她把嘴唇抵在他脖子上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传到他的耳际,不过他还是感觉到了它们,感觉到了唇舌绵软而潮湿的翕动。正是这辆处于恶劣气候中心、窒闷的车里的孤独和欢愉,把我们给逗乐了,把我们给吸引了过去,让我们希望有办法把她从车里拽出来,警告她即将面临何种命运。在沙滩二十码开外的地方,密歇根湖剧烈翻腾着,那股暴躁的劲头就像让超级油轮葬身大海的力量一样凶猛,可他们却在翻云覆雨,在寻找抓握的地方,在用他们的手指试验新的路线。再过几小时,外面怒号的狂风就会把这姑娘的车子从桥上吹下去,可现在却让他们觉得,人世间仅有的安慰、愉悦和安全,就在他们的肢体纠缠里,而外面的世界正在喷吐着地狱之火。

“嘿,我爱你。”他说。他们俩在车里穿好了衣服。他蜷着腿,得把屁股左摇右摆,才能提上裤子。她扣好文胸的搭扣。激情过后,他们觉得车里有点冷。

去年夏天,她在接待游客的宾馆里当餐厅女招待时,他是打杂和洗盘子的。他看到,她用一块亚麻餐巾擦拭一只玻璃杯边缘的肥皂沫,她拿杯子的动作透出一股灵敏劲儿,她那十分白皙的小小手指在杯子边缘转动着,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从那些手指一直看到她的胳膊,看到她颀长、苗条的侧影,看到她的脖子;她甚至没有朝他转过脸来,而是把脸侧转过去,正对着高高的窗户,深夜的灯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了进来。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在夜班结束后,为迎接早餐做好准备。上了年纪的客人坐在外面的大堂里,轻声细语地交谈着。有人正在登上老旧的楼梯,踩得木头台阶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这家宾馆就是这么破旧。多年以前,海伦·凯勒在做巡回演讲时,曾在这里下榻。然后他望着她脑后乌黑的秀发,它别了起来,在脖根儿那儿打着卷儿。后来,在葬礼上,站在空空如也的棺材跟前,他回想起了最早的那个夏天。对X来说,那时,坠入爱河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我他妈很清楚,我坠入爱河了。”当晚,他在栈桥尽头抽着烟,跟一位朋友这样说道。那种感觉,就像一份颇为深挚的爱,就像从流经小特拉弗斯湾,汇入大湖的那片宁静、波光粼粼的长长水域反射过来的一般。

是她拿杯子的那种方式吸引了他;她孤孤单单的,同一班的其他人一小时前就走了,她却留了下来——据他推测——为的是完成摆台的工作,好多挣五块钱。

“别走,”他在车里说,“我是说,留下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家老爷子又不会,嗯,我是说,他又会怎么样呢?”

她亲了亲他的脖子。“我父亲需要我回去……”她难过地说,从他身边挪开,坐了一秒钟,然后开始扭着身子,穿上长长的绿外套,而他猫着腰,挥舞着胳膊,用手掌的侧缘抹去蒙在风挡玻璃上的一部分雾气。所有的车窗玻璃都蒙上了雾气。他把自己这边擦干净之后,又弯下腰,越过她的膝盖,把她那边擦干净。然后他默不作声地爬进后座,拿一块旧抹布,用力地划着圈,把后车窗也擦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件事的。”他用令人信服的口吻说。他撒的谎通常无伤大雅,都是吹嘘他的体能如何如何(他说自己差不多能跑五英里——他做不到;他说自己能跳六英尺高——他做不到)。

“你就是故意的。”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直身子,把橡皮筋箍成一个环,再次抬高双肘,扎起马尾辫。他把手拢过去,抚摸她颈背的头发——想起了,也可能并未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他的两腿有些紧绷的感觉。

“不,我不是,”他说,“不,等等,我没说实话。我确实想提这件事来着。”他把手拿开了,把双手都搁在方向盘旁边。“我想提这件事来着。没错,我有点受够你家老爷子了。我是说,他这样顽固不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是说,看在上帝分上,你已经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成年人了。你又不是他的私有财产。”

他转动钥匙,引擎的轰鸣让他感到舒心。昨天,他在车库里,在车底下待了一整天,只用一个小暖炉保暖。他的指甲下面还留有从承油盘擦掉的沙砾。他还用一只老式的火花塞间隙规,调节了引擎的喷油定时;他还拿一块干净的布头,把火花塞给擦了一遍。

他第一天晚上感受到的那股爱意,在他跟好兄弟说过之后,延续了数月之久;他们试探着外出约会——他们去了皮托斯基市的一家名叫“煤气灯”的电影院,那里在演《大白鲨2》,当时,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了一年之久。甚至在去上半岛见过她父亲几次之后,这份爱意也丝毫没变,依然熠熠闪光。他父亲的房子搭在大块的灰色炉渣砖上,不过是一座抻长了的简陋窝棚,有个铁皮屋顶和一个泥泞、像是被狗啃过的前院,散落着各种常见的垃圾:旧车轴、一套分速器箱配件,还有一样东西,原先大概是一片瓦垄铁皮,如今看起来就像一只落满灰尘的蕾丝椅罩。边上是柴堆和劈木头的桩子,一把斧头深深地嵌在桩子上。

“你不爱我。”她的话里有平板的鼻音,这种腔调确实不怎么吸引人,哪怕对听习惯的人来说,也是一样。

“我真的爱你。”他轻松自如地倒车,反着转了个K字形的弯。停车场边上,风把沙子吹得漫天飞舞。路标在风里摇摇晃晃。他打开了暖风。

“我父亲是个好人,”她说,“他尽可能地支持我们,你知道,这能说明问题。”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他只是不想让我留在这儿过夜。他想知道我在哪儿。嗯,其实是他离不开我……”

“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嘛。”他把车开上大路。夏季里,到处都是果树、农舍、被风吹过的金色草场,这些光景的另一侧,是碧蓝色的密歇根湖。哥哥丹尼在越南阵亡之前,常带他来这边游泳。那时他还小,不记事,不过他有张照片,是带白边的那种老照片,照片背面的“柯达”字样旁边,加盖着整洁的日期红戳。照片上,他哥哥站在沙滩上,一副仲夏时节的棕色面庞,穿着一件白色T恤。他像夹橄榄球似的,把弟弟夹在一侧臂弯里。

他把车开出使命岬,驶入特拉弗斯城宽敞、遍地积雪的大街。道路两旁的厂房似乎褪去了色彩,街上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两辆皮卡在一家小旅馆对面停了下来。干燥的雪屑撒满街道。

“我只想说——我只想说,我觉得,你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留下过夜。”

他被她同意留下的想法给迷住了。他醒来时,她会待在他的怀里,屋外会透进新雪的淡蓝色亮光;温柔的沉默停留在商场楼上的房间里,停留在椽子旁边。之后他会再次与她共赴鱼水之欢,不过这次欢爱过后,他们躺下时,心里会怀有初次一起过夜的情侣心里特有的狂热激情和大胆希望。他从未跟哪个姑娘一起度过整个夜晚,他依然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神圣的事。人在睡觉时,会做出一些本人压根不知情的隐秘动作。他把车停在商店前面,感到心里涌出一股迫切的愿望。他想说些恳求的话。

他说:“我想让你留下。我想要,嗯,我觉得,我不得不求你留下,不过我不想求你。就是这样——嗯,我知道他会发火,也许你最好在这儿多住几天,或者,我不知道,我是说,你干吗不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呢?你可以在店里上班。我需要帮手。再说,看在上帝分上,天气这么差,你不应该在这种天气开车。”

“不行。”她说。他熄了火,在这阵沉默中,能听到狂风从西面席卷而来,怒号着冲过一栋栋楼房——干燥的白色雪粒砸在金属上,划得嘶嘶响。

驱使她离开,回到那座桥上的,是她父亲的个性,还是暴力?他始终没有弄清。当初,他迈过上半岛那栋房子的门槛,看到的是一个戴着松松垮垮的老花镜的男子,穿着一件款式过时的凸纹汗衫,那双毛茸茸的胳膊上,不乏户外劳作的痕迹。她父亲干的是零活,拖运木料,劈木头,这个萧条的地方有什么活儿,他都揽过来干,就这样勉强维持着生计。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但语气坚定,让人觉得他是从大北边过来的,没准儿是加拿大。他的口音里有一丝法语腔。

“你是做什么的,孩子?”她父亲问。他适时地提出这个父亲的问题,但远不像他的其他女友的父亲问得那么严厉。

“我在特拉弗斯城经营一家食品超市。”他说。

他答话之后,有好几秒钟的沉默;这座房子漏风,屋里冷飕飕的。那是个秋日的傍晚。电视里正在播一场橄榄球赛,英国狮子队,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低。“那就好。起码你有工作。”他吮着啤酒说,他没把易拉罐斜着拿,光是吸光了从开口里面冒出来的泡沫。

“狮子队很烂。”

“可不是嘛。”

“他们今年更烂,因为他们试验起了那些新阵型。”

“是啊。”

他们又聊了一阵儿橄榄球,然后两人借故离开,出门透气。公路绕过了州属森林,林地大多重新栽种了排列成行的松树——这些队列纵深绵长,错落有致,所以他俯瞰这些松树时,有种漫无穷尽的奇特感觉,他觉得这些欧洲赤松仿佛绵延无尽,却又眼看着延伸到了尽头。

“我爸话很少。”她说。他看得出,她想说的是别的事,但她不肯说。松脂的气味挥之不去。秋天来得这么快,让他感到愉快。游客们纷纷离城而去,他在超市的工作节奏慢了下来,很容易应付过去。

“你应该过去跟我住。”他说。是那段开阔的公路,是他们在陈旧水泥路面上的脚步,让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能就这么撇下他,”她说,“我解释不好,不过他的状态并不稳定。我不知道他离了我会怎么样。”

他们走到下一条入林通道——灰褐色的土路延伸到一面菱形粗铁丝网墙跟前,铁丝网墙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州属森林管理规定。“我妈去世后,我多多少少充当起了……”她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她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他。“来吧。咱们在这儿做吧。”

“在这儿?”

“对,为什么不呢。这儿没人来。人们要进树林的话,会从南边走。就是护林员也不会到这儿来。”

于是他们做爱了,后来,葬礼过后,第二年夏天,他会想起这场谈话的戛然而止,她像孩子一样吊在他脖子上的样子,她包裹在紧身牛仔裤里的肉体的触感,她把双腿紧紧箍在他的身后,向后躺倒在厚厚的松针和苔藓上;那天挺冷,而他们的肉体触及的地方,似乎散发出异乎寻常的热量。他的高潮来得很快,搞得他大为疲惫,而他在来的路上提出的那个请求,让她过去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个请求,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当他来到沙滩上,独自待在他觉得是哥哥把他夹在臂弯里的那个地方时,森林里的那一刻变得重要起来。倘若他不会让自己对真相和答案的探寻,削弱他的欲望、他的爱,以及是松树的树梢将天空支撑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这样一种感觉,那他会问出多少问题,发掘出什么样的真相啊。后来,他在沙滩上思索着:爱与真实互不相容;爱会把你身上的真实夺走。

在苏圣玛丽市的一家殡仪馆举办的葬礼,场面有些古怪,这倒并没让你感到意外,因为,当然,大家都没从悲痛中缓过劲儿来。选用的是一口朴素的松木棺材,唁客们可以把她生活中有代表性的纪念物放进棺材里;有她扎头发的发带,是些小绺的黄色和蓝色发带,是她的姨妈格蕾丝放的;还有她高中穿的栗色字母运动衫[29],字母是个毛毡质地的大号K字,代表卡尔卡斯卡校队,还有一块银色翅膀奖章,那是她有一年跑越野赢来的;棺材里还有她抱过的娃娃,她弹过的Ovation牌吉他,吉他弧形的底端掖在红色绸缎衬里的角落里。它看起来有点儿怪,有点儿像尸体。

“你放了什么进去?”她父亲问。他瘦了,下巴颏透出憔悴,那儿的肉看上去就像被拽了出来。几个月后,他就患上肺癌,去世了——窒息状态持续了两个星期之久,他左边的肺垮掉了,右边的肺几乎丧失了输送血液和氧气的功能。

“什么也没放,”他说,“我想不出放什么好。你放了什么?”

“我把她的吉他放进去了,还有她母亲的结婚戒指,还有几样别的东西。”他柔声说,然后他走开了,回到签到本旁边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抽着一支烟。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她说着,把他推回前座他的那一侧。他的反应,只是轻轻推了她一小下,真的。

“怎么回事?我是说,我不明白。我只是求你在这儿待一晚上而已。”他想重新恢复平衡,做一番解释,把刚才的轻轻一推撇到一边,但这个解释并不充分——也不可能充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

“你打我。”她说着,下了车。

“我没打你。”

“你推我。”

“听我说,我只是太失望了。天都这么晚了。快几点了?两点了吧?你还要开三小时的车,你明明可以打个电话,编个借口的,就说下雪什么的就行。”他跟着她,来到她那辆日本小轿车旁边。车顶上落了一寸厚的积雪,这让它看起来显得更小了。

这时她哭了起来,她的钥匙在锁眼里晃动着,雪从车门和车顶上落了下来,像瀑布似的。

“你最好把雪清理干净。”他说,不过她钻进了车里,带上了车门。还没等她把车门锁上,他打开车门,探进半个身子去。在那个阴暗狭小的空间里,她显得冷淡而瘦小,只有仪表板微弱的棕绿色灯光照在她脸上;她发动引擎,四个汽缸松垮无力的响声让他缩回了身子,然后她打开了车灯——他身后的风变猛了;雪变密了,轰击着他的耳朵。

“对不起。”他说,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镇定。他只对她用了最小的力道,她也还了手:他知道,在这个方程式里,他的行为有些十分敏感的地方。他感觉到了那个答案;他认得那个答案,不过在当时那一刻,他找不到它。他就像在课堂上拿着粉笔走向黑板的孩子,心里明知那道方程式怎么解,却心慌意乱,无从下笔。

“你他妈的推了我。就是这么简单。”她说。雨刷启动了,缓缓摆动着,几乎没法清除前车窗上的大片落雪。

“对不起。我说了对不起。真的,我很抱歉。我只想让你留下。”他在车门那儿弯下了腰,下巴碰到了她的大腿。

“我做不到。现在不行。尤其是现在,更是不行。”

他想起她在旅馆餐厅里,把手放在那只玻璃杯上的样子;他站在那儿,望着她驶过街道;一辆撒盐[30]车从道路另一侧驶来,用旋转的黄灯照亮了她的行驶路线,往外喷撒着岩盐。公路依然清晰可辨。这年的暴风雪才刚开始下。他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刹车灯的一下闪烁,好让他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他。

葬礼临近结束时,他和她高中时的老朋友吉姆来到屋后,吉姆卷了根大麻烟,准备走了。他们躲在一棵大枫树背后的积雪里,美滋滋地吸了几口,然后聊了起来。

“她老爹是个怪人,”基姆承认,“没错,关于她和他,人们有过一些奇怪的流言蜚语,不过都没得到证实。她妈一向郁郁寡欢。据我所知,老两口试着分居过几次,不过,流言终归是流言,我估计,没人知道真实情况究竟是什么样。”

翌年夏天,他在沙滩上思索着种种因素,他的脚趾往下挖去,从温暖的沙子下面,发掘出了那天夜里的寒意,它依然驻留在这里。或许当初,他真的可以使出力气,把她从车里拖出来,拽上楼,把她带到自己的公寓,硬逼着她留下;也许只要使出这份力气,她最终就会向他屈服——两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欢好起来。他们会在寒冷的房间里醒来,在椽子上落得有半英尺厚的柔软积雪的包裹中醒来。他会起床,下楼开门迎客,给她留个字条什么的——乞求,毫不含糊地乞求她的原谅。或者跪倒在地,他也许会找到合适的方式,恳求她原谅他推她的那一小下(那只是轻轻的一推,也许根本是无意的)。也许只要提问得恰到好处,就能把她父亲的事撬开一角,就像用刀子划开熟透的水果一样轻而易举,或许接下来,她就会向他和盘托出。然后她就会上楼,到他的房间里去,跟他睡在一起,陪他过夜。他会亲切和蔼地听她讲。他会敞开胸怀,接受她讲的事。天上会不断落下鹅毛大雪,屋外,风停之后,深深的岑寂会将万物拉到近前。到了早上,她停在街上的车子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他会帮她把雪清理干净,用刷子把车窗扫净,把挡泥板上的雪踢下来,他会在后面推车,推到她把车开上路面为止,帮她用力推最后一下,直到轮胎抓住裸露的路面,直到她安然无恙地启程上路,返程驶向麦基诺桥,届时这座桥的桥面已经排除了积雪,桥面干燥,留有白色的盐粒,以优雅的弧度跨过一条条笔直的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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