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沙塞。
“父王!”
满天黄沙飞舞,迷了眼神。
不知是这一个月的担惊受怕,还是因这大漠风沙,顾朗竟觉得一贯强横的身体撑不下去。
而顾朗背上的女孩,似乎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还有个活口!”
说完,两眼一黑,同背上的女孩一同向沙地倒去。
“朗儿?”
见顾朗幽幽转醒,顾行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彻底落下。
他倒是忘了,即便啊朗在修行中有多大的天赋,体术练得有多么强横,他终究只是个十岁孩子啊。
一月苦战,顾朗虽不随主力军上前杀敌,可这么大一场战役,光是后勤都有得他受。
顾行开始动摇。
他当初究竟做没做对?
转眼间也过去了七年,这七年蛮域修者像是玩弄,或者试探,不出全力,打赢便退。
顾行不知道,他们这般试探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能让他们忌惮到试探七年。一到他们有所确认,那么便是大难临头。他倒是看出来的,最后的最后,这中原,终究是要落到他们手中。只希望,那一日,再来得晚些。
“哪里还算不舒服?”
终究是爱子心切,他不知道,真当国破,又怎么面对顾朗。让他也同自己一般,死于刀下么?
念起亡妻过往的笑颜,心不觉一痛。
不能,绝对不能!
而此时不过十岁的顾朗,纵使心思比同龄人早熟几分,又怎么能懂得父亲的顾虑。
只权当顾行眼中流露的情绪当做对蛮域的悲愤罢了。
有一腔热血,便有机会挡住外敌。
可只有一腔热血,什么也做不得。
“父王,不用担心。儿臣只是累了。倒是父王,出的力气最多,儿臣,又怎么能叫父王守着儿臣。父王还是早些歇息。”
顾行看着他,这个与他五分相似的小子。
顿时笑出声来。
这倒是惹得顾朗不解。
“父王,儿臣说错了么?”
“啊朗无错,父王听儿子的话,这就去歇息。”
顾行又怎么会说,他笑顾朗长大了,多孝顺了。
十岁了啊。
这一夜,顾行辗转难眠。
那女孩能记起的东西不多,可从她的话语来看,她的心智绝对不是这么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女童。
按她所言,他们所畏惧,所忌惮的东西就呼之欲出了。
他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终于还是出了营帐。
地下室。
顾行穿过一波波守卫,这些人不是为了困住她。他知道,倘若她不愿意,无人能够强留。
这些人是为了保护她。防止她被劫走。
这是她的第一个条件。
在去看顾朗之前,他们先是询问了先顾朗一步醒来的女童。
她给了他们三个条件,说是倘若答应,她才会告诉他们她所知的。
第一,保护她不落入蛮域手中。
这一点,即便她不提出顾行也同样会答应。
第二,问完后消除她的记忆。
皇宫已经得知此事。派来的炼丹师正马不停蹄得赶来。
最后,她要顾行给她一个身份,一个中原身份。
不错,她是蛮域之人。
“你来了。”
见到顾行,她似乎并不意外,而此时的顾行,也知晓,她并非有所不记得,只是有些事,她只说给顾行。
或许,如此多人中,她只相信顾行一人。
“你叫什么?”
顾行打着灯,灯火的光照耀在女童身上,而她的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与她此刻身姿十分不符。
太深邃,太悲伤。
顾行想,倘若一日,中原失守,他也死了,顾朗的眼神应该与这般无二吧。
“萧……”那女童声音沙哑,说道一半却又停下。
“哈……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全族皆亡,名字又算什么。
“今日没说的,本……我全都回告诉你,至于约定,也请您莫要忘记。”
“自然。”
顾行开始打量起她。
不卑不亢,至始至终不失礼数,像贵族。
“他们所忌惮的是我们一族,而我,就是他们这七年来的试探……”
她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她所知的一切。
“所以,最少三年,他们会发起总攻。或许会晚,但绝对不会早。”
回到营中,顾行消化着从她口中听来的一切。
这是秘密,全天下修士的秘密!
终究是一夜无眠。
可他这一夜想了许多。
比如,将那女童认作养女,她在身边也好控制,况且,顾朗也有一个保命符咒。
再比如,那一战之后,顾朗的退路……
早晨。
皇宫的炼丹师终于也是到了,带着消除记忆的神药。
那女孩毫不犹豫地将药吞下,也不在乎是否为毒药,也不顾形象,狼吐虎咽的样子丝毫没了稳重。
或许,她对生已然没了希望吧。或许,是那段记忆,太过悲伤。
过后,顾行再一次见到她。
在她眼中没有过多深邃。
很静很静,不起波澜,如同死水。
眼神空洞,但那抹掩不住的悲伤,始终存在。
他想,这是多么刻苦铭心的痛啊。
顾行不明白,那七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那么天真的仙子,变成一个魔鬼。
他想,这才是人世,这才是命运。
她没有提及这七年的一分一毫。
顾行将她认作养女。叫做顾舒。
这是当初他与妻子商定的女儿的名字。
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她说,她想就在父皇母后的怀中,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顾行知道,或许从那一刻,喝下药水的那一刻。
昔日天真的她,就已死去。
活着的,是复仇的执念,和因绝望而翻滚的血脉。
顾舒,顾舒……
可她终究不是顾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