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尚未亮时,龙山大营内便响起一阵阵低沉地号角声。
营帐内,盘坐在地上的顾澄睁开了眼,先是侧过头看了看在床上依旧熟睡着的茯苓,随后便立起了身子,缓步地走到门帘前,轻轻掀开走到了营帐之外。
帐外的风有些微寒,扫过树梢,树叶纷纷落下,随之飘进了龙山大营内,独留三两片在枝头颤栗。
此时的天空之上仍点缀有三三两两的星光,而东边已泛起鱼白。
天快亮了。
号角声仍在持续,顾澄沿着声音向源头处寻去。
很快,顾澄便来到了龙山大营内的校场外,号角之声便是由此处传出。远远地,他便看见校场之内人头攒动,却是许多明军士卒从四面八方赶到了这里。
随着他们的到来,兵器与盔甲之间的撞击声不觉于耳,同时还有不少士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始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地打闹起来。
然而下一刻,这些喧闹之声便戛然而止了。
只见一道穿着旧式明光铠的年轻男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校场中的点将台上,随着他的出现,校场之上地所有士卒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地望着那人。
戚将军走到了点将台的正中,沉着脸扫视了一圈下方的众多士卒,朗声道:“带上来。”
便见到从点将台的一侧有将近六十人被押了上来,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两位士卒。
这六十人都被绳索紧紧缚住,在点将台上分成三排,依次跪着且面对台下。
其中,第一排有三十余人,第二排有二十余人,而第三排只有一人,却正是顾澄三日未见的陈禄。
待他们全都跪下后,那些将他们押上来的士卒依次退下,接着便又有三十余名穿着红色披褂,裹着红色头巾的壮汉走了上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柄虎头大刀。
这些人依次站立在第一排跪着的三十余人身后,正好一一对应。
戚继光缓步走到台便,再一次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一众士卒,又看向第一排跪着的那些人,沉声道:“你等身为总旗官,深受朝廷恩泽,本应于阵上奋勇杀敌,然皆临阵畏敌,枉顾袍泽生死。今以军令,斩立决!”
此言一处,校场之上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士卒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点将台上的戚继光。
而台上第一排的那三十余人纷纷大叫饶命,其中立誓日后尽忠者有之,诉说家中高堂妻女者有之,以头抢地不绝者亦有之。
戚继光却充耳不闻,他闭上了眼,将一只手举起。
每一个人最后都不再求情,纷纷嚎啕大哭。
数息之后,戚继光将举起的手快速落下,而那三十余柄悬起的虎头大刀也同时落下。
三十余颗人头也同时落下,在点将台上一下一下地跳动着,鲜血将点将台染红了一大片后,一滴一滴地向台下滴落。
滴答滴答,血腥味瞬间充斥在校场之上的每个人鼻尖。
校场上的所有士卒脸上的神情都变成了惊惧,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戚继光第三次扫视着台下地一众士卒后,抬头看向第二排跪着的士卒,刚准备开口,便见那些人拼命地向着地上磕头,口中惊恐地求情道:“小的们知错知错了,求戚将军饶命啊!”他们额上磕出的血很快便与台上的鲜血交融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鲜血。
戚继光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沉着声道:“你等枉顾军令,擅自饮酒,本该明正典刑,但你们皆已受到断腿之责,死罪可免,一律杖四十。”说完便又有一批光着膀子的壮汉各持着一根军杖走到了点将台上。
“行刑。”戚继光沉声道。
那二十来名赤膊大汉当即一脚将身前跪着的士卒踢倒,扬起手中军杖朝着他们的背上重重落下。
随着军杖一下一下地落下,哭嚎之声此起彼伏,被施刑的士卒却有不少一边痛呼一边大声叫道:“谢戚将军不杀之恩!”
很快,四十军杖便已施完,而那二十余名士卒几乎全部昏死了过去。
戚继光将目光移向最后一排的陈禄,脸上的神情已看不出悲喜,他淡淡说道:“陈禄,你滥用私刑,打断二十三名袍泽的双腿,你可知错?”
陈禄扬起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军中饮酒,我打他们,我没有错。”
“军中自有军法,何时轮到你滥用私刑了?”戚继光的脸上已经堆满了寒色。
陈禄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哂笑道:“他们不是我的袍泽,我的袍泽已经在峙山全部战死了!”
“混账!”戚继光寒着脸斥道:“将陈禄杖责八十!”说罢陈禄身后的那名赤膊大汉一脚踢在了他的腘窝之上。
刚刚站起的陈禄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而他身后的赤膊大汉也落下了第一下军杖。
倒在地上的陈禄咬着牙,一声不吭。
一直到了第四十杖,陈禄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且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又是二十杖落下,陈禄昏死了过去。
行刑的赤膊大汉见状停下了手中的军杖,看向一旁的戚继光,等待他的示意。
戚继光还未开口,校场之上突然有一人跃到了点将台上,对着戚继光跪下,急切地说道:“求戚将军开恩放过陈禄,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戚继光冷眼看着眼前跪着的那人,寒声道:“冯子明,你若再不下去,便连你一并责罚!”
冯子明闻言对着戚继光一抱拳:“求戚将军开恩,属下愿为陈禄代受这余下的二十杖。”
戚继光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好!那就成全你!来人将冯子明杖责二十!”
“多谢戚将军开恩!”冯子明望着戚继光大声道,说完便直接整个人向前一扑,趴在了地上。
很快,二十军杖施完。
此时的冯子明看起来却并无大碍,他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仍在昏死中的陈禄身旁,将他扶起,走下了点将台。
而戚继光却未管他的动作,而是看向点将台下,寒着声道:“场下所有小旗官听着,立刻查看你们麾下是否有士卒未到这校场之中,若有未来者,限你们一炷香之内将其抓来。”说罢,便有一名士卒端着一座香炉走上了点将台,其上是一根刚刚点燃的燃香。
校场之上瞬间乱做一团,但很快将近四千人便井然有序地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队,依次列好队伍,过后又有不少小旗官跑出校场。
很快这些小旗官便抓来了二十几名士卒。
这二十几名士卒,刚一被押到点将台上,便看见了那二十几具尚未处理的尸首,全都双脚发软,瘫坐在地上。
戚继光冷着眼,直接道:“杖责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