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睁开，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自胸口蔓延至全身每一寸神经的刺痛。宛若凌迟般的痛楚，几欲将他折磨至疯魔。
他想要翻身，来缓解这仿佛置身无间地狱的煎熬，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使全身的任何一处肌肉产生一丝一毫的张缩，就好像整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他想要痛苦呻吟，可即便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手脚发软，也不能发出哪怕一声微不可察的哼叽。
人生的苦楚，莫过于生，莫过于死。比生死更令人恐惧的，是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生不如死。
这一刻，张凡想到了昏迷，但似乎疼痛至晕厥也成了一种可怕的奢望。张凡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但大脑对于刺痛的感知却越渐的清晰，也越在的强烈。
就在痛不欲生之际，张凡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这香气好似闷热夏季的一缕凉风，吹走了满身的疼痛，也平复了他烦闷的心绪。
随后，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又或者说是一个男人。
一个比世界上任何女人都要明艳都要美丽的女人，却又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更为英武更为野心勃勃的男人。
这个人，远没有到达雌雄难辨的地步。她拥有着女人的躯体，却长着颗男人的心。
一样的拥有着睥睨天下的野心，一样的拥有着征服世界的欲望。
张凡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奇特的人，不输于无双的顷国之姿，却让张凡生不起半分的爱慕之心。她就如同天生的王者，俯睨着脚下的众生。
“醒了吗？呵呵。”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却是一位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眉心处暗红的长线，显得有些怪异。
这个人，张凡没有见过，可却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三目白猿齐木秋，这等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张凡从来没想过会有和他见面的一天。
“既然醒了，就跟本宫走。”女人开口说道。这声音清清冷冷，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霸道。
“哎哎哎”齐木秋在一旁急忙出声制止道“宫主，这小子的伤还没好，你这一动，怕是还没回到东海，这人就已经死了。”
女人斜睥一眼齐木秋道“本宫的弟子，若是如此没用，还不如早死了的好，免得到外面去给本宫丢人！”
“你呀！”齐木秋无奈的看向张凡，只见张凡此刻的眼神中全然是疑惑。齐木秋知他此刻难以言语，于是解释道“小子，你有福了，东海琉璃宫的花宫主要收你做她的弟子，还不快点谢恩。”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张凡此时连动一下手指头都成问题，又如何谢恩？
女人道“算了，这些繁琐无用的俗礼，行它作甚。”说到这里时，她停顿了一下，望向齐木秋，道“我再多给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他若还不用出行，小心你这风满楼。”
齐木秋一脸苦笑的目送女人离去，随后将视线转向了张凡。
虽说张凡此刻无法言语，但光从他的眼神也可以看出，对于拜女人为师的事，他心里一百个抗拒。
琉璃宫虽说是江湖上的顶尖势力，但因其门人行事乘张狠唳，也被打上了魔门的标记。以张凡的个性，自然是不愿和魔门扯上关系的。
齐木秋人老成精，哪里还看不出张凡心里的不情愿。无奈的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他也如张凡一般，幻想着以手中的三尺青锋，为天下苍生，斩出个侠义的江湖。可直到流过血，碰过钉，多少次徒劳无功，多少次死里逃生后，才发现，原来江湖上的侠义真的一文不值。
之后浪荡江湖，几经辗转，饿瘦了马，磨钝了剑，年少时的轻狂梭角，都被打磨成了破铜烂铁，才学会向生活妥协，才学会如何算计，如何揣测人心。才知道，正与魔，对与错，是非善恶，哪里是一句话便辩得明的。
如今的张凡，像极了曾经的他，可心中的侠道，又能坚守多久？
齐木秋望了望张凡，道“你全身经脉尽断，琉璃宫有办法治好你，如何取舍，由你自己决定。”他这话说得极轻，但落在张凡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
经脉尽断意味着什么，不只是张凡，每一位武者都很清楚。
若将丹田比作是储水的容器，那经脉就是水流经的通道。只有经脉完好，丹田内才能有气储存。如今，经脉齐断，他已经与废人无异了。
没有人愿意当一个废人，张凡也不愿。但为了不成为废人，加入自己曾经深恶痛疾的魔门，可以吗？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取舍之间，何为熊掌，何为鱼，却是由人自己决定。
齐木秋打开了窗户，清冷的风就灌了进来。吹在张凡的身上，却如同刀在割。可如今的张凡，却连出声痛呼的机会都没有。
“感觉怎么样。”齐木秋平淡的说道，就好像一个扯着家常的长辈“应该不会好。”
“年轻人，以后的路还很长，无能为力的事还会有很多，你应该学会妥协。”
“你觉得，正魔之间隔着条天堑。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分割开的同一物，就如同铜板的两面，你能说清楚哪一面正哪一面反吗？”
“年轻人，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想，无论怎样都应该比成为一个废人要强吧。”
说话间，齐木秋已走了出去，张凡蠕动着嘴唇努力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
五天后，
张凡被人抬上了马车。
女人道“你既然拜在本宫门下，以前的名字自是不能用了，从今日起，你就叫花葬仇。埋葬前仇，重获新生。”
望着远去的马车以及飞扬而起的尘土，齐木秋独自喃喃道“也不知他会走到什么地步？罢了，世间万事，冥冥中自有天数，一个老头子，管不了那么多了。”
清风中飘过齐木秋的长叹。
天下英雄出吾辈，
一入江湖岁暮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间一场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