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连着几日的风餐露宿,不过这几日两人之间却没有了之前的和谐气氛,李鹿白有意躲着赵则骞,除了必要的交流,其余时候都是安静地待在马车里看着书,说是看书,其实也没看进去几个字,脑子里乱糟糟的,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而赵则骞也没有再刻意亲近李鹿白,恢复了在王府里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样子,与李鹿白保持起一段生分的距离,不再给她增加负担。两人之间已经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去挑破。
三五日之后,两人到了一个只聚居了百来户人家的小镇,从东走到西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只是由于这条道上难得有这样的人烟聚集的地方,因此往来的车马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所以小镇上开了几家酒肆,还有一家比较像样的客栈。
“不好意思,两位客官,这两天有个大商队投宿在本店,因此客房只剩下一间了,要不两位将就一下?我们的客房还算宽敞,两个人绝对够住的!”客栈掌柜热情地接待了两人。
李鹿白看了一眼赵则骞,小声道:“要不就打个地铺吧?”
赵则骞依然拒绝了这个提议,而是询问掌柜:“有没有别的可以睡一晚的地方?不是客房也没关系。”
掌柜有些迟疑地道:“有倒是有,本店还有一间大通铺,不过都是那些车队里打杂的下人们住的,两位恐怕住不惯的。”
李鹿白也同意掌柜的说法,她不方便住大通铺,而赵则骞更加不可能会与那些粗鲁的杂役们住一起。
然而,赵则骞却欣然接受了:“行,我住大通铺,你领我弟弟去客房吧。”
李鹿白和掌柜同时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则骞,李鹿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能想象赵则骞住在大通铺上的样子,而掌柜则觉得眼前这个贵气的男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放着宽敞的客房不睡,宁愿与别人挤大通铺。而后,掌柜的眼神又忍不住瞟向李鹿白,这个清清秀秀的小哥看着挺好的呀,怎么他家哥哥宁愿与那些粗鄙的下人一起住,也不愿意跟他住一间啊!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秘吧?
“我弟弟睡眠浅,一路过来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还请掌柜帮个忙,不要让人打扰到他,让他睡个安稳觉。”赵则骞掏出了一张银票。
掌柜立刻收回了怪异的目光,笑容满面地接下了银票,道:“客官请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心里却嘀咕,感情好的两兄弟他不是没见过,但是像这样宠着弟弟的兄长,那还真是第一次见。
晚上,李鹿白躺在舒适的被窝里,细细回忆着与赵则骞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他一贯冷淡疏离,不近人情,但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体贴和温柔,如春雨连绵,轻轻飘飘,润物无声。这天晚上,李鹿白是带着美好的回忆静静地睡着的。
半夜,几声闷雷连番响起,李鹿白在床上翻了个身,慢慢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深沉的睡眠让她全身都软绵绵的,从骨头里透出一股舒爽,可能屋子里烧着炭的缘故,她觉得有些口干,挣扎着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凉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又清醒了几分。窗外依旧有闪电闪烁,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李鹿白觉得屋子里过分干燥了些,便想着打开窗户,希望能透些湿气进来。
窗户推开的瞬间,有带着湿意的空气冰冰凉凉地迎面扑来,李鹿白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顿觉脸颊生痛,透心冰凉,她还是低估了北方冬夜的寒意。李鹿白伸手打算关上窗户,不经意的一个低头,视线就被牢牢地勾住了。
窗外是客栈的中庭,李鹿白住在三楼,从窗口一眼就能俯瞰完整个中庭。中庭的布置十分简朴,甚至有些荒凉,只有寥寥几棵已经凋敝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木,每棵树上都挂了两个灯笼,在黑夜里发出一点光亮,然后还有一座应该修建了没多久的亭子。
就在现在这个深冬的深夜里,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中庭里,却叫李鹿白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凉亭里的那个人。虽然离得远,虽然光线很昏暗,但是李鹿白就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没有任何的思考,踏出房门的脚步不带一丝犹豫,飞奔下楼梯时的心情迫切又猛烈,双脚踩过雪地时,洁白的积雪飞溅而起,甚至还掉了一只未来得及穿严实的鞋子,就这样赤脚站在了凉亭下的雪地里,轻轻地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正从浅眠中醒来的男人。
赵则骞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缓缓放下撑在石桌上的手臂,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下一瞬飞快地起身,眨眼之间就到了李鹿白的跟前。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说话的语气神情几乎是疾言厉色了,然而从身上解下斗篷盖在李鹿白身上的动作却急切中带着温柔。
“我……”李鹿白开口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哽咽,喉咙里有被什么东西堵住的窒息感。
赵则骞仔仔细细地把那宽大厚实的斗篷拢起来,把只穿了中衣的李鹿白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然后就发现了李鹿白光着一只脚踩在雪地里的事实。
赵则骞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被气到的感觉了,而像现在这样生气到觉得额头青筋都在跳动的体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二话不说拦腰扛起李鹿白,没错,是用抗的,他现在生气到不想看到李鹿白的脸。
赵则骞闷不吭声地扛着李鹿白往她的房间走去,途中捡起了她掉下的那只鞋子,在这过程中,李鹿白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赵则骞把李鹿白扔进被褥里的动作十分不客气,但是也十分小心,放下人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要离开,一直没有出声的李鹿白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赵则骞回头,李鹿白却只是揪着他的衣袖,连头都没有抬,也没有说话,要不是窗外划过的一道雪亮的闪电,他几乎不可能发现那一串晶莹滑落的泪珠。
赵则骞的脸色瞬间就和缓了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去马车里拿一双干净的鞋子给你。”
李鹿白听了迟疑了一下,稍稍松开了揪住赵则骞衣袖的手指,但是很快又重新揪住不放。
赵则骞走到床边,在李鹿白跟前半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手绢递了过去,轻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
又是一串眼泪滑落,李鹿白闷着头,接过那放在她眼下的手绢,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揪住赵则骞衣袖的手。
“我很快回来。”赵则骞又重复了一次,然后起身点亮了屋里的蜡烛,才步履匆匆地离开。
赵则骞回来得很快,李鹿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床上,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迅速抬了一下头,然后又低了下去。不过赵则骞还是看清了她红通通的双眼。
“鞋子放这里。”赵则骞在床边放下干净的鞋子,顿了顿之后,又是一声叹气,“以后不要不爱惜自己。”
李鹿白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出声,也不管赵则骞有没有看到。
赵则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说话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然后就是轰隆隆的雷声,李鹿白又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有风从她原先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里吹进来,她下意识地往赵则骞的斗篷里躲了躲。
赵则骞走过去关上窗户,又往炭盆里加了些炭,让火烧得更旺了一些,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就升了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我坐在这里不走。”赵则骞温声说道。
李鹿白摇头,小声而坚定地道:“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赵则骞也不再说话,在椅子上坐下,静静地陪在李鹿白身边,房间里陷入平静的沉默,只有蜡烛偶尔发出“毕剥”的声音,以及窗外咋响的雷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然后雨越下越大,风似乎也刮得猛烈了起来,楼下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应该是客栈的伙计和商队的人起来收东西了。很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客栈才又重新回复了平静,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我肚子饿了。”李鹿白小小声地道,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赵则骞,又重复了一遍,“我肚子饿了。”
赵则骞起身:“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这个还给你!”李鹿白看着赵则骞就要走,赶紧脱下一直被自己裹在身上的斗篷递了过去,“外面冷。”
赵则骞拿过自己的斗篷,然后将李鹿白挂在一边的衣服扔给了她:“穿好衣服再出来。”
李鹿白这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鞋袜,扎得紧紧的,确保不会再半路掉了一只。然后走出客房,在风雨中,闻着香味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赵则骞正在一边烧柴,一边炒菜,两边来回跑,李鹿白见状,连忙接下了烧火的任务,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咸菜炒肉更加香气四溢了起来,李鹿白偷偷吞了吞口水。
咸菜炒肉带着点焦香味被盛出了锅,此时另一个锅子里的水也沸腾了起来,赵则骞有模有样地削了小半锅面片煮了起来,很快香喷喷的面条就出了锅。
李鹿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则骞秀了一把厨艺,看来她以前还是太低估他了,这人不是会做饭,而是很会做饭。
一碗鲜香的面片浇上一大勺带着淋漓汤汁的咸菜炒肉,咸菜爽口开胃,肉质带点焦脆,已经充分煸掉了油腻,只剩下满口酥香。李鹿白足足吃了两碗,才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饱了?”赵则骞也放下了筷子,看着李鹿白一脸满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饱了!”李鹿白对着赵则骞露齿一笑,“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