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7日(晴)
人们常说往事随风,风去事了。但是清风拂面,带来的那抹清香却会被植入到我们的记忆深处,有的甚至会伴随着我们一生而不散去。
一月份的千户村还残留着凉意,千山走在忘川河岸边的乡村小路上,周围的景色既是熟悉,又有着些许的陌生。
“真的太久没有回来过了。”
一阵微风拂过,一股凉意袭上千山的面庞,他不禁地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身上毛呢大衣的衣领,轻叹口气继续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唉,就连这里的气候都有些不太适应了。”
就在将要走到那座位于忘川河下游村边的低矮茅草房时,他却意外的见到在自己家门前还略微显得有些枯黄的河岸边上坐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背包孤零零的躺在岸边。
无奈的苦笑了一声,没有任何的言语,他默默地走到了那道身影的旁边,同样的姿势坐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向着前方望去。
“这里的夕阳很美吧?”千山发现那人似乎是在凝望着忘川河对岸山脊上的夕阳,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
“是很美,但是我个人还是更加喜欢朝阳。”此时的夕阳也即将被河对岸的山峰所遮挡,正在竭力的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很久以前我也是一样的更加喜欢着朝阳,可是现在的我却是突然开始喜欢上了这道夕阳。”
“心态改变了,喜欢的事物也会随之而变。你的心,变了吗?”
“或许是吧?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人心终究是会改变的。”
“你是刚刚才回来?”
“是啊,刚刚回到这里。”
“你不是昨天下午就上火车了吗?怎么会这么晚才到?”
“没有办法,每天从省城经过千户村的客车就只有早晨和下午两趟。早晨的没有赶上,就只能坐下午的这趟客车回来了。”
“你每次回来都会这样吗?”
“是啊,除非是能坐上早一点的火车,否则都是要做下午客车回来。”
“那么昨天你为什么没有坐再早一点的火车呢?”
“虽然现在学校有些学科已经开始了期末考试,但是有些课程还是没有结束的,而我昨天就正好有一节课要去上。”接着千山疑惑的望向了郑义,“郑警官为什么要问我昨天的行踪?另外,您怎么也来千户村了?”
“陈鲲鹏死了。”郑义并没有直接去回答千山的问题,而是语气低沉的说道。
“陈鲲鹏?”千山继续疑惑地看着郑义,似乎是并不认识陈鲲鹏这个人。
“不要再装了,关于六年前你和你姐姐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郑义语气依旧的低沉平淡,并没有因为揭开千山的谎言而产生任何的波动。
“是吴为说的吧?”
“对。”
“那个喜欢多事的家伙,难怪姐姐当年没有选择他。”千山的语气也十分随意,完全没有谎言被揭穿时应有的慌张。
“你还恨他吗?”
“谁?陈鲲鹏?”
“对。”
“恨,当然恨。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那么这六年来,你为什么没有去杀他?”郑义目光深邃的望着身前在夕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平静的向东流淌的忘川河水。
“没有勇气!当年我已经拿着刀子站在了他的身前,可是却始终没有勇气下手。”
“所以你就选择了举报他?”
“这个你们也都已经知道了?亏我还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呢?”千山满脸自嘲地笑了笑。
“竟然你都已经复了仇,为什么还是不能够放下呢?”
“五年的牢狱,真的够吗?够补偿我姐姐的性命吗?”千山语气懊恼的说道,“所以我才要选择去学习法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将那个人绳之以法,可是时间越久,我却越加的发现希望渺茫。但除此之外,我又没有其他可以复仇的方法。”
此时千山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萎靡,脸色也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郑义向着后方不远处的两个小土丘走去。
“你其实还可以选择相信我们。”
“你们?警察?六年前我就选择了你们,可是结果呢?”虽然千山说话的语气之中充满了嘲讽,但是郑义却从他嘲讽的口气之中听出了深深的自责。正是因为自己的懦弱,他才不得不选择要去依靠他人力量来复仇,可是结果却是更加的不如人意。
“郑警官,您知道这条忘川河和河岸边这些彼岸花的由来吗?”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听老村长讲过了。”
“老村长?那您想不想听听另外的一个版本呢?”
“这个还有其他的版本?”郑义也被勾起了兴趣,他没有想到这里还会出现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在老村长的版本里,这千户村的由来应该是因为这里曾经是一位千户大人的封地,而这条忘川河和河岸边上的这些彼岸花都是为了祭奠后来战死沙场的那位大人及随其出征的将士们而产生的吧?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要祭奠亲人,为什么还要用忘川河和彼岸花这些只有在地狱里才会出现的不祥之物呢?”
“听你这么说,这里确实是有些古怪。”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以前的千户村只是位于这条河流的北岸,并且这条河在当时也并不叫忘川河,而是叫做静水。其实我个人还是觉得‘静水’这个名字更加的适合这条河流。”
郑义望向此时平静得如同镜面一般的河水,“确实如此。”
“元朝末年,战乱四起。当时已经成为将军的那位千户大人奉命到南方平叛,最终兵败失踪。当时村中的村民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以为那位将军战死沙场,于是举村欢庆,因为这里的村民虽然名义上都是那位将军的家奴,但实际上都是那位将军掳掠过来的俘虏,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里都曾有男丁死于那位将军的手中。之后他们不仅把将军的家眷赶出了村子,还把这条当时位于村子南面的小河改名为忘川河,并在河岸两边种满了红色彼岸花,希望即使将军及他的将士们的魂魄能够回归故里,也会被这条忘川河和河边的这些彼岸花引向地狱。”
“这个故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们千家世世代代祖传的故事,因为我们千家也是那位将军的后人。当年那位将军也并没有战死,而是侥幸的逃到了西北。可是他因为害怕会被当时的朝廷怪罪,所以就在当地隐姓埋名的生活了下来,并且还入赘到了一个千姓的人家之中。直到元朝灭亡,明朝建立,他才开始为后人们讲述起这个他曾经的故事。再到明朝末年,闯王起兵,西北开始战乱四起,我的家族才在当时的先祖带领之下按照家族里这个流传已久的传说,找到了这个在当时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并且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既然是这样,村里的人又怎么会收留你们呢?”
“毕竟经过了元末及明朝三百多年的时光,村中的人们也早就已经忘记了元朝之时的那段恩怨。我们家族当时也有意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从西北逃难过来的难民,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了这里。”
“三百年的时光,所有的恩怨情仇也是应该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与三百年相比,六年的时光还是太过短暂了。”
“那到底还要多少年,你才能够真正的忘却这段仇恨呢?”
“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我想郑警官您或许还会有兴趣。”千山完全没有给郑义任何的回答机会,又自顾自的说道,“从前有一个男孩,他的出生仿佛就是为了给他的家人带来不幸。他一出生他的母亲就因病而去世了,在他十五岁那年他的父亲又因为意外而离开了,在他十八岁那一年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姐姐也自杀了。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孤独的走过时,在他十九岁那年他见到了一双清澈得如同他家门前忘川河岸边洁白彼岸花一般的眼眸。但是他也只能够在远处默默的欣赏,完全没有去接近那双眼眸的勇气,他害怕会给她带来厄运。后来他们双双高中毕业离开了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去往了另一个遥远的城市。他原本以为余生就此不会再见到那双眼眸,可是命运就是那样的作弄于人,在大学的第一年他就再次的见到了她,可是此时的她却已经是他最好朋友的恋人。但是那双眼眸还是那样的洁净,同时在那份洁净之中又多了一份幸福的甜蜜,此刻的它像极了他心目中母亲的目光,他那一刻也在心里暗暗的发誓一定会永远的守候着这双眼眸。可是在那天,在那个对于他来说及其特殊的午夜里,他永远的失去了那双曾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无限光彩的眼眸。”
“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郑义心中完全不明白千山此时的想法,通过这个故事他似乎是承认了自己对于慕雪的特殊感情。
千山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因为憋在心里太久了,就想找个人来倾述一下吧?”
“很高兴你愿意和我来倾述。”
“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郑警官,你的心中也有着仇恨吧?”
“曾经有过,但是现在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能够过去吗?”千山望向身后静静流淌的忘川河河水,“人生如果能够像这忘川河一样,一直的平静下去该有多好。”
“只要你的心能够平静下来,一切就都会过去。”
“可是它为什么就如同一个梦魇一般,时常的出来折磨着我的心?”
“那就是在你的心中还是不愿意去放弃,什么时候你自己愿意放下了,什么时候你也就能够真正的得到平静了。”郑义说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背包,“我也该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的故事。”
“您这就要走了?”
“是啊,心中的疑团现在已经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我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S市那边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处理呢,再不回去的话,我可就要挨骂了。不过我会在S市等着你回来的。”
“那好,我们到时候在S市见。”千山目光中充满感激的望着郑义沿着小路缓慢前行的身影。
“我会等着你的。”
郑义背对着千山挥了挥手,没有任何的停留,向着村外走去。他坚信千山一定会重新回到S市的,而他们下次的相见,一切的谜题也都将会被彻底的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