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止咳糖浆塞在了上衣口袋里，里面还剩余一口的量。我准备在展馆内喝光它，顺便扔在那的垃圾堆里。我先在在展馆里转了一圈，没有什么事，就来到仓库里。
他的下巴支撑在左手上，四只手指挡住口鼻，从鼻子里喷出的气息打在手指上发出呼呼的响声。他在生着闷气，面无血色，丧失了活力。我刚擦完凳子，他就唉声叹气了起来。
“我又犯错了。”
“严重吗？和前不久我患上的感冒一样？”我用呲哑的嗓音问。
“被你的主管训了一顿，你估量一下严重程度。”
“相当严重了。”我不假思索地说，“为什么？”
“我给他发了一份物料采购清单。他看过之后，提醒我少买一点钢材。责备我不够节约，没有合理利用上届拆除下来的废料。”
“哦，可废料该怎么使用呢？”我咳嗽了一声，“岂不是偷工换料了。”
“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那些坚固耐用的废料可以用到非主要景观身上。”
“你如果用了，主管可能又会有另一套说辞。”
“对，我也想到了。‘谁叫你用的？’或者‘你用的不够充分’。”他说，“哎，做这份工作不容易呀！”
“没办法了，既然来到这里，就得听他的。”
一阵簌簌声，他在一份文件袋下，抽出了几张文件，恭敬地双手递给我。
“提前给你。”他说，“想到那天的事，我就心生愧疚。遭受责骂和白眼的人应该是我。”
我压制住那件事的回忆，不让他浮现在脑海里。
“没关系。下次像这回一样准时递交就可以。”
“你真好，十足的善人。”
我心满意足的大笑。
他喝了一口水，说：“我听一个上届这个展馆的工程负责经理说，他进购了一批价格低廉的材料，但在物资清单上把价格写成了正常的。你们的主管查看的时候，发现了猫腻，命令他把全部物料做退货处理，重新采购货真价实的产品。并警告如有再犯，一定告知上级领导。”
“他有双火眼金睛啊。”我说。
“咦，你的形容不错。”他说，“不过，他能一眼看出来猫腻，也在于掌握日积月累的经验。”
“对，他告诉过我，在这里干了多年。刚来的时候也是实习生。”
“这只是一方面。他称自己做过生意，懂得大部分的货物真实质量和基本定价。”
“原来如此。”
“建设之初，他坐在我面前。对，就是这里。”他指向办公桌对面，“他再三叮嘱我一定不要搞偷工减料的阴谋、不要瞒报任何事实情况。还给了我一份打印成两页纸的‘建设施工守则’。最后没有单位的落款，那是他自己总结的。让我贴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你看我身后。”
他扭转上身，手落在贴在木质结构墙上的A4纸上。他嘟囔着标题和开头的两项规则，仿佛一个被老师逼迫背书的学生。
我问他为什么不贴在桌子上，他说害怕弄脏了。他请求主管给予一份电子版的，但被拒绝了。只得贴在不容易弄脏的地方。我相信用不了几天，上面一样会落满尘土。
我拿起桌上一张名片，反复研究。上面印有经理的姓名、职务等必备信息。
“我忘了，你是什么专业的？旅游销售？我们单位最近在招聘新人。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啊。”我发出了变调的声音。接着加重语气告诉他我的专业。
他正在想公司有没有专业对口的职位。“这个嘛，目前真没有。你会设计吗？如果会，也是有希望的。”
“你是说PS吗？”
“会一点儿。”
“CAD呢？”
我遗憾的告诉他不会。
“哎呀，懂一点就可以。我们很多人也是慢慢在工作中学会的。没有人主动教授，但只要谦虚的问，一般人都会解答。”
“你们老板不知道吗？”
“我们老板。你看他不苟言笑的，说明那时候时候肯定有烦心事。他其实是个人品不错的领导。从不辱骂员工。我们都很敬重他。话说，有个别员工产生了离职创业的想法，都会事先和老板商谈。而有些人被猎头看中，企图用高薪诱惑。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们公司的氛围一定和谐。这样的公司也不多了。”我说。
“拥有如此人品好的老板，我感觉十分幸福。所以当他把这座展馆的建设任务交给我时，我毅然决然的答应了。并用豪言壮语回馈他。但……”
他停顿了一下，不自然的笑了。
“他肯定对我很失望透顶了。”
“你不是还在任职吗。我想你的老板不会那么想。不然你早被炒鱿鱼了。”我安慰他。
他对我的说法表示赞同。
我立即说，“真心感谢你能想着帮我。不过，我的未来，我自己构建。”我能想象的到他当时在他的领导面前接受挑战也是这般有决心。
听完我的回答，他赞扬我是个有理想的学生。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未来是什么样子。
“育苗师傅很卖力嘛，我总能在塑料棚里见到他。他是想把事情做的完美无缺，然后问心无愧的离开吧。”我调侃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
“因为他决定晚点再离走了。”他说，“他这个人反复无常的，又说过年放假前再提出离职。”
我怔了一下，仿佛处于冻结状态。
他说：“两天前，我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走，以便提前完成交接。他说的话也把我吓一跳：到过年前两天。也就是说，他还要在这里多待一个多月。这样一来，我的计划全部都要修改一下了。”
“他晚离职的具体理由呢？”
“说是不想这么早回家，他闲不住我猜测呀，是他的儿女说服了他。”
“有很大可能。多留一些时日，对他也没有影响，照样拿工资，离职后一样有补偿。”我说。
他点头，“可不是嘛。往好的方面想，他那个时候离开，对我的工作也没多大影响。届时这个展馆里的工程接近尾声。没准他也想到着要尽善尽美，毕竟他和老板的关系不错。不知道我和你说过没有，老板待他不薄，交接工作那天，老板给他一罐上等茶叶和两包高级香烟。他怕工人拿走，藏在行李箱里了。我看到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一点泡水喝。”
“突如其来的责任感。”
他叹了气，点点头。“只不过，那个工头还要等待一些时日。”他闷闷不乐地说，“但这样他就有时间恢复了。”
终于我看到了他，想起那件事我准备嘲讽他一下。
“喂，你也有今天。”我降低音量，用近乎阴森的语气说。
他不明就里，瞪大眼睛问：“什么‘我也有今天’？”
“你生病了，竟然还能不声不响。我可记得你上次吹过的牛。说的是什么来着？你说自己身强体壮，不会感冒吗。是吧？”我话中有话，“怎么样，遭到惩罚了吧。”
“什么，才没有，我可好着呢？”他非但不承认，还冲我一瞥眼，那眼神相当鄙夷。
“经理都说了，‘那个大个子工头都病倒了，还不停地咳嗽’。你还狡辩。”
他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对抗我的反驳，无可奈何的说：“只是不小心，要不然不会这样。”
“我爷爷常说，人病了就要认。”我说，“第二句话是，病了赶快治。受其影响，你瞧，上次我生病了，及时吃药，并且赶快去买了一瓶止咳糖浆。尽管我的身体还没有步入咳嗽的阶段。防患于未然嘛。”
他点点头。“好吧，你爷爷和你说的都对。而我早该听你的，预备一些感冒药。不过还好，我又及时想起了你的话。这不，我也买了点儿你说过的感冒药。”
“现在好点了吗？”我亲切的问。
“好多了。可以这么讲，我当天生病，当天吃药。任何疾病都会在第二天消失。”他毫不遮掩含蓄，又一次炫耀自己的身体资本。
在他笑过以后，我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听说那个育苗师傅会晚些时候再走。”
这个问题如针锥一般，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的脸瞬间变得皱巴巴的，声音发颤。
“是的。不过没关系，本来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也没有要回那些分配给我的工作，我很感激了。”
“我想说你比育苗师傅的心胸开阔多了。”
“小兄弟，谢谢你的夸奖。怎么着？晚上我请你吃饭？”他的脸又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不了，我另有饭局。”我回绝了他的邀请。
工人们有的去吃饭了，有的离开园区回家了。我再离开展馆前去做了一个小任务。我趁育苗师傅和他的女助手不在时，溜到育苗棚出口。我拿出手机，压低了身子向里面拍照。我明白，只要拍摄的足够多，足够清楚，我就可以任意挑选几张较为理想的照片附在我的毕业报告末尾处。最后，我的毕业报告将会让审批的老师为之一悦，他会感谢我减轻了他心理与身体上的双重压力。他一定意想不到种植者同样是个教授级别的人物。拍摄结束后，我作出正常人的行为，挺胸抬头地离开了那里。
这个上午很有收获，展馆也一切安好，我原路走向食堂。路上的我已经在计划晚上需要购买的未来几天的早餐。糟糕，那瓶药我还没喝完，下午我一定要去喝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