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祁磷还不知道,不远处的那座金鼎峰道德宫里,已经有人替自己谋划好了将来。
他自己在这逶迤的山道上跟着老学究蹒跚而行,还幻想这日后能在这条修行大道上披荆斩棘披肝沥胆,因为走的这一路,老学究已经为他画了一张充满道理的大饼。
''我在这山里待了这么些年,本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惊喜能给我了,这座山早就不是我初来之时的样子,看似更加仙气十足,其实内里也许还不如那座仙阳小镇来的干净和纯粹了。我大概还记得,现任的山主初蒙很晚,未入山之前乃是汐京殿上的御史,也许是他看惯了也用惯了权贵们的那一套,不自知的带到了这座山上。''老学究走的更慢了,毕竟已是老人,来时有那口气提着,现在看样子还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停下脚步喘了喘气,''所以,你面临的还不只是自己的难以选择,还要看山里的态度。''
走在老学究旁边的祁磷,反倒是越走越精神,有那张大饼在前面诱惑着,这般年轻的躯体自然不会觉得疲倦。倒是看到老学究的样子,心里有点歉意,更有点同情。
祁磷伸手挽起了老学究的右臂,''要不要歇一歇?''
''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老学究刚才说的时候还有气无力,质问祁磷的这句话却又听起来中气十足了。
''明白。''祁磷点点头,''我还不能有自己的打算,这一切包括您老说的蕴海,还都只是一种可能,都要等山里定夺。''
''还有吗?''老学究追问。
''山里很有可能不会单纯的只为我的前程考虑,而是以整座山的利益为重。''祁磷顿了顿,''因为照您老说的意思,山主给这座山带来了太多的朝堂上的那些趋利避害的气息。''
老学究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你最好在这条路上走慢点,多想想。''
''您是说山里极有可能不会冒险让我走蕴海这条路?''祁磷问道。
老学究不置可否,如果竹真人还在,也许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九灵通天的分量会让祁磷直接无视其他的可能,可现在,老学究隐隐约约感觉到,山里权衡的结果,很可能不会遂了祁磷的心意的。
''毕竟你丹田损毁了,我想山里未必会冒这个险,你那个师父又是个普通人物,出山多日不曾回归,除了我,山里能为你说句话的人还有谁?而我也是人微言轻,怕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了!''老学究感慨道。
祁磷的眉头皱了起来。
脚步也真的就放缓了。
虽然不知道蕴海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但他从老学究的话语中,还是能感觉到艰难的程度。若是再造丹田,山里估计会安排的很好,可已经揭开了面纱,让自己看到了那种可能,自己又怎么会甘心呢?
祁磷咬了咬牙,''山里若是不能决断,我便自己来!''
闻听祁磷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老学究反而笑了。再造了丹田,那些种子能用到的最多也就三成,这已是老学究算的比较开放的结果了。只有走蕴海一途,才不算辜负了这九灵通天,只是成功的把握甚至连一成都没有。但这些似乎都没有拦住祁磷这小子的决心,抛出山里可能的态度的时候,老学究还真的有点后怕,毕竟这座山的分量在这里,没有谁敢于站在这座山的对立面上,没想到这小子却没怎么犹豫,就这么离经叛道的说了。
敢说未必敢干,但若是连说都不敢,哪还有什么干的可能呢?
这小子起码说了,这就有希望。
老学究想了想,有点兴奋,遂抓过祁磷的手紧紧握住,一本正经的问道,''真到了要你自己来的时候,你怎么来?''
祁磷被老学究的举动弄得有点尴尬,他只是说了句犯忌讳的话,说的时候也只是图个嘴上的痛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但老学究的这番举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突如其来的让祁磷很被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我,我还没有想好。''祁磷吞吞吐吐的答道。
老学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那你现在抓紧想行吗?也许我们下山的时候,山里马上会有决断传来的。''
''大不了我从此离开这座山好了!''祁磷对于老学究的瞻前顾后也有点抵触了,负气说道。
这句话就有点不识抬举的味道了,祁磷说出来就有点后悔,老学究这般对待自己,自己却说这种气话应对,不说枉费了老学究的一片良苦用心,单单就山里的规矩来说,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可老学究的脸上却乐开了花,攥着祁磷的那只手更用力了,而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拍拍祁磷的胸膛,''如此最好,如此最好了!''
祁磷没想到老学究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老学究会借着这句话来一番长篇大论,最少也要讲一讲尊师重道,讲一讲山门恩情之类的,可老学究如此痛快的叫好,让祁磷还真的陷入了两难。
山里现在肯定是不会放自己走的,而如果偷偷离开也就和叛出山门无异了。能平安离开也行,可治律堂的师长们会眼睁睁的放自己离开?
仙居山向来戒律极严,做普通的弟子时都不敢这般造次,现在结缘了九灵通天,那就更不可能了。
''您老说的最好是怎么个好法?''
老学究收敛了笑容,极为认真的说道,''山里如果让你再造丹田,你能甘心吗?你绝对不会甘心,换了我我也不会甘心,但即便你不同意,山里也绝不会放你离开山门的。可眼下,除了离开山门自己来,你恐怕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以我的判断,你除非叛出山门,否则就只能再造丹田留在山里,不出一两百年,也就泯然众人了。''
''我有九灵通天,你不是说九灵通天近千年都不曾出现了吗?你不是说再造丹田就等于暴殄天物吗?山里总值得试一试吧?''祁磷道。
''你还不懂人心,竹真人在的时候,虽说有山主,但很多时候说了算的还是他老人家。你这九灵通天若出现在竹真人飞升前,他老人家说不定会放缓飞升的步伐,带你好好走一程,但现在已经迟了,山里恐怕没有人想看到你这样一个后辈以后逐渐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老学究一边说一边摇头,''我若是山主,我也会让你再造丹田的!''
''您老是说,山里更多人会顾忌我若有了蕴海会危及他们的地位,从而阻挠我?''祁磷道。
老学究点点头,''这走了一路,我开初也被你这份大机缘弄得失了方寸,现在细细一想,后面牵扯的人和事足够毁了你,而且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会这样做的。''
''我想试一试。''祁磷目光决绝,语气坚定的说道。
''试什么?''老学究神色一凛,问道。
''试一试他们会不会如您老断定的那样做!''祁磷道。
''这不用试!''老学究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非试试不可!''祁磷看着远处山间星星点点的灯火,说的更坚决。
''我怕你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老学究提醒道。
''我若现在偷偷走了,岂非正好落下了口实?再说山里的手段我还是知道的,真要跑,我这样的恐怕跑不到仙阳镇就会被抓回来吧?''祁磷道。
''哎,你说的也是,可我担心你试过之后,还是得走这条路。''老学究边说边掏出一叠道符,''我能给你的也就这些了,这些道符,一半是灵力符,会让你短暂拥有可运行的灵力,其余的都是四色的道符,真要闹僵了,可保你平安逃出仙居山的势力范围,不过之后就要完全靠你自己了。''
祁磷也不推辞,接过老学究递来的道符贴身收好,感激道,''老先生的帮助,祁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了!''
''不要想着报答,我帮你也并不是图着有一天你能报答我。''老学究松开了手,继续往山下走去。
夜色里,老学究的背影忽明忽暗,佝偻的更加厉害。
祁磷心中突然有了一些酸楚,这老学究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已经是一个标准的老人。自己如果真的叛出山门,这个老人难免要承担一些责任。可他的背影已经如此单薄,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了?即便承受的了,又能承受多少?
祁磷加快了脚步,追上蹒跚的老学究,挽起老人的胳膊,小心的搀扶着。
就要下山了,祁磷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抉择,但老学究终究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广阳洞这一进一出,祁磷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也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他也已经有了具体的选择。
有时候,委曲求全求得的更多的不是全,反而会平白受尽委屈。
同样,离经叛道,更多时候离开的并不是经,背叛的也并不是道。
那离的叛的,反而常常是叵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