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景祐一年。
汴梁城,秋末夜晚,凉风席席,皓月当空。
噤嘘声、祈祷声、敲锣声、寺庙钟声、道观诵经声等掺杂一块,扰乱该有的宁静,便是空气也变得有些浑浊。
玄武道观里,张天师正手持拂尘,围绕祭坛奔走如风,且逾来逾快,瞬息功夫后,只能见一影子飘动。而拂尘飞动间,似有紫色雷电游走,伴有雷鸣之声传出。
旁边站着当朝相国吕夷简,正一脸焦急。
一柱香时间过去,雷鸣生戛然而止,张天师收功而立,手捏道指,隐约可见其胸口起伏不定,额见更有细汗渗出。
片刻功夫后,他略呼一口气,转向吕夷简微一作礼道:“有劳吕相爷久等,贫道适才以九天紫雷大法沟天通地,灵魂遁于三十三天外,得老君赐八字真言——九星连珠,仁宗盛治”。
言罢,其手一翻转,凭空出现一道黄陵,上面正是这八个字。只见其字苍劲有力,古朴大气,给人以神秘沧桑感。
道长小心将黄陵置于特制玉盒中,仔细盖好,贴上一道符,齐胸递与吕夷简道:“烦劳相国将此物呈与皇上,并附上老君之言”。
此时吕夷简方才放心下来,早闻张天师道法无边,今日更是见其雷鸣轰轰,紫电环绕,对其更是深信不疑。但此刻不容他多想,宫里那位正等着结果,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夜空中,天现异象,无人能识,再有太后新丧,人们不知祸福,便是身为帝王,也只能祈求上天神明,才有以上种种。
此时,却有一抹流光划过星空,坠入东头的济仁医馆里。只是皓月当空,星光璀璨,若不仔细观察难以发现。
随着夜近三更,人们逐渐疲乏,夜便慢慢静了下来。而仁济医馆一个宽敞的窗户里,透出微微的灯光,靠近些可以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传出,里面一个中年男子,立于床前,马步深蹲,手持长短粗细各种金针,双臂及食指时急时缓地移动,额上渗出颗颗汗珠,沉重呼吸声正是由其传出。
床上躺着一赤身少年,浑身各大要穴插满金针,面色时而灰暗,时而苍白,变幻不定,胸口起伏更是毫无规律。若有高人在此,定会骇然,这竟是失传已久的金针回魂大法,而看情形,施法已到关键时刻。
附近的人都知道,武神医到这里开医馆已经十年,其人沉默寡言,且不示人以真面目。虽然人们对其身份颇有疑虑,但这人医术了得,人们也就不太在意他的身份,不管大病小病都会跑到这里。
武神医有一子,名云平,热情大方,待人热忱。出门在外、病人上门,免不了一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生得一张甜嘴。因能协助其父诊治病人,得外号“小郎中”。其外形俊朗、家境殷实,是以刚及舞勺(十三至十五岁)之年,媒人便蜂拥上门,差些踏平医馆门槛。只是不知何故,被神医一一推却。
前来求亲者,虽非大富大贵,但身为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跟那些权贵豪族总能扯上千丝万缕关系,善思者,念及人有旦夕祸福,不与愿医者交恶;性凶者,耿耿于怀,常思报复。
城北布行街,有一店,门宽一丈有三,匾额书“卫贺布庄”,只见里面建筑层次分明、相互掩映,花栏里更有秋海棠盛开。院落虽小,却颇有苏州园林风采。
然而东厢房里传来的阵阵斥责声却扰乱了风景的美好:“为夫多年来一直告诫于你,汴梁非是寻常地方,凡事当谨慎小心,更不能轻易与人交恶,实在不可避免时亦当谋而后动。为夫虽暂得京城卫家庇护,但他们又哪里会真把我们当做自家人,只是管事看上每年一百贯的孝敬钱,许多地方才替我有所遮掩。而当代卫家主怕是连我等存在也不知晓,若真惹出事来,谁能保我一家安全?而那武神医,你对其知之多少,是否身具武功,是否有背景依附,是否有恩于某贵人?这些东西,你一概不知,就只是为了所谓的在相识的那些姐妹面前丢脸面,便敢请人行凶?如今那小郎中重伤在身,生死不知!而武神医声名显赫,常言道能人必有过人之处,他若前来报复,我们如何应对!”
说话人越说越气愤,一掌拍到桌子上,只震得桌子吱吱作响。
“平日看那卫心俊眉秀颜的,怎知下手如此狠毒。”一妇人声音轻轻道。
“哼,他对研儿觊觎已久,忽闻我们向武神医提亲,自是有一股夺妻般仇恨。”先前的声音冷冷道,“却不知怎地请动了卫七公子,冲突中,他的一个随行护卫将小郎中打成重伤。我后来听说小郎中伤势极重,恐有性命之忧,武神医若真是报复,我却是要做好准备。”
妇人不再说话,在另外说话之人对她一阵叮嘱后,房里便熄灯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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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仁医馆里,神医武清扬业已行功完毕,正手捏一古怪指法,盘腿而坐,气机内敛,呼吸延绵悠长。床上少年身上金针已除,被盖上了被子,但面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
翌日,日上三杆时分,武清扬收功而起,眼睛睁开刹那,一道精光一闪而过。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儿子,毅然道:“本不欲再染鲜血,奈何我本一心向佛神,庶子待我如微尘。若非我当年从大师姐处习得金针回魂大法,这些年又醉心医术,此刻与我儿怕已天人永别。此等血债需得叫他以血偿还!”
儿子受伤之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目击者众多,武清扬轻易便查到当事人乃卫家七公子。
这汴梁卫家,传说是汉朝大将卫青传人,只是事实真相无从考证。但当代卫家之主卫塑武艺超群,曾经在战场之上,于千万人中取上将首级,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官至殿前司指挥使,掌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名籍,总管其统制、训练、轮番扈卫皇帝、戍守、迁补、罚赏等政令。又是皇帝身前的大红人,当真荣耀一时,风光无限,却是个实打实的掌权人物。
卫家有七子,四男三女。四子之中,除却幼子,皆投身军中,军功不凡;三个女儿,皆是联姻于士家大族。而且当年卫塑在军中门下无数,如今大多已身居要职。是以如今卫家可谓羽翼丰满,潜力十足,只要第三代子弟能再承父辈之志,将家族发扬光大,则卫家必成当世一流世家。
这七公子名璧,深得众兄姐与父母疼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有所求,无有不得。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养成了飞扬跋扈的习惯,如今刚及弱冠之年,心性更迭之时,行事更加毫无顾忌。平日里伙同一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敲诈勒索,坏事做绝。
前日里,府里一个下人,卫管事的儿子卫心找到他,言其看上一姑娘,是如何倾心,如何爱慕,却被恶人横刀夺爱。作为卫家的下人,自己心痛其次,伤七公子面子事大。在其装可怜,转移矛盾,同仇敌忾等一系列游说手段之下,年轻气盛的卫璧决定帮他出这口气。只是不料那个恶人武功不俗,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险些丧了自己性命,若不是关键时候护卫出手相救,他此刻已亡矣。
而此刻,卫璧正为此事挨父亲训斥。
“古人常言,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虽然古往今来,世人追名逐利,真正隐世能人廖若星辰。但这次杨铁张告知为父,那小孩尚幼,但一身功力不俗,已至二流境界。一个习武之人,想到达到如此修为,名师、资质、毅力、药物缺一不可。前三者还好,虽不常见,但这世上高手众多,有资质的孩童容易找寻,毅力更是可以后天培养,唯独药物却是被各大势力严格控制。如此分析,这济仁医馆的主人当来历不凡。而今这廖若星辰的隐世能人却是被你给惹了出来,你说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一头花白头发但满脸刚毅的卫塑怒道。
“他不过一介郎中,有何可惧?”卫璧一抬头,面露不屑。
“哼,恶一人者,恶于众人。得罪一个人不可怕,但你养成了得罪人的习惯,常种恶因,必得恶果。”卫塑狠狠道,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这次为下人出头,倒也并非毫无是处,至少懂得收买人心,这点为父很欣慰。不过你竟被一个下人利用,牵着鼻子走,为父对此极为不满,自己下去领十军棍,以示警戒!”
说完卫塑不理会卫璧抗议,挥手将之赶了出去,随后安排了人手去调查处理这件事情。
卫塑虽已位高权重,但依旧保持着谨慎习惯,再仔细想了一下有无遗漏之处:自己以军法治家,十军棍下来玉儿(卫璧小名)只能休养在家,不给对方以可乘之机。而玉儿受罚,心里有气,定撒于卫心身上,好教他得知主人永远是主人不是他能左右的。而自己安排去调查这件事情的人经过无数大陈阵仗,处理过无数棘手问题,这点事对他而言自是小事一桩……一直思考到没有任何差错,卫塑方才将此事搁置一旁,处理其余事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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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对方乃是风头正劲的卫家,武清扬感到十分棘手,倒不是惧怕对方势大,只是武云平此次受伤极重,他虽用金针回魂这等秘术救回其性命,但武云平多处经脉受损严重,如果不好好调养,以后必然落下病根。他的身后势力滔天,药物自是极度富有,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内将儿子调教到二流高手境界,要知道许多人穷其一生也不过如此而已。只是一旦与卫家以血相见,定是不死不休局面,虽然不惧,但他已经离开背后的势力多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借用他们的力量,是以短暂的逃亡不可避免。可若是带上儿子,极度不便不说,更是不利于其恢复,如何安置他却是当务之急。是以,报仇之事还当仔细计议,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对他而言极度重要,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先处理。而一想到这件事情,即便修身养性多年,早已做到古井无波的他竟是控制不住自己,心跳加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