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地上满是红花绿叶的纷乱错落的“尸体”，越惨裂，越能证明它们之前有多么姹紫嫣红，耀眼夺目，战功更是赫赫。
澄莹的月光撒在其上，清幽冷意，森森凄然。
从之和阿舟都住了剑，望向满地的零乱。两人不其然都咧嘴笑出声。一扫之前的惆怅苦闷，从之的眼中闪出阵阵光亮，那是释放和解脱，可与日月争辉。阿舟更是欣喜不已，为从之，也为碧落斩。
从之抚了抚黄泉剑，额间挂着几滴汗珠，面色浅红，气息微喘。随意揩了一把额间的湿气，更觉畅快淋漓，语意轻快：“痛快，不愧是长久吸取九幽黄泉怨气，淬出的横剑，招招致命，剑剑利落。”
想那从之这番打斗下来，心中郁结之气早已混入剑气之中，一一发泄出来。满地的落花残叶无不昭示着战况的激烈，阿舟不由心里一阵后怕。当时怎么就这么傻傻地主动招惹比试，若是自己一个技不如人，体力不支，岂不是比这满地的枯枝败叶还惨上几分，自己可是血肉之躯。
再观阿舟，一场比试下来，脸色煞白，唇间带血，后心处更是湿了一片。收起碧落斩，从袖间扯出一方皎洁白帕，托于手掌之上，半蹲半跪，捡了几片青翠竹叶收于帕中，叹息道：“终究是带累了你们，不过你们放心，既然你们已经光荣地壮烈了，我定然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明天就拿这竹竿建所房子住，也算是物尽其用，让你们死得其所了。”
闻言，从之陡然心念微动，他知道她是故意引自己一战，为自己提供一个正大光明的发泄途径。否则，无缘无故毁了这么一大片竹子，阿爹指不定又借以发难，指责自己堂堂大丈夫，就连小辱小屈都受不住，心性不稳，心绪错乱。
本想亲口对阿舟说声谢谢，又有些羞赧，乍然听见她想建所房子，抢着道：“既如此，那明天我就来帮你造房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们就建成什么样的，都随你，成不成？”
阿舟低头捡着竹叶，拿着白帕不经意间扫了一下唇边，欣然欢喜道：“成，就这么定了。明早就来这建所竹屋子。今儿个是晚了，折腾这么久，都累了，就散了吧。各人回各家，明早这里再见。”
从之见她一直蹲在地上捡着被削成两半或者碎成渣渣的碎叶，示意也想帮忙。阿舟看了看，就知道他打算说话，连忙阻了道：“你先回吧，要不然回得太晚，不好对风阿叔交代。我略收拾收拾也回了，阿爹也在家等着我呢。”
从之有进有退，翻来覆去。将言而未语，欲止而仍行。就是不肯轻易离去。
一站一蹲，高低分明。阿舟低着头，从之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继续赶他走：“快回吧，子时马上就到了。我知晓，风阿叔立了规矩，但凡是临风阁的人，子时未归者，将受鞭笞之责。不是还答应我，明天帮忙建房子嘛，缺了你可不行。”
言之凿凿，不容拒绝。从之终是听了话，返身回了临风阁。
眼看着他走出竹林，再也支撑不住，阿舟自喉间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浸脏了胸前的粉衣，更显鲜红。整个人瘫软在地，手上的白帕赫然被染红了一大滩，白帕中捡起的竹叶七七八八散落一地。
她微微蜷缩，双手抵着胸口，唇边挂着一条血痕，满脸的冷汗涔涔，被打湿的头发紧紧贴着脸颊。双眼紧闭，耳朵却灵，颤音道：“看了这么久的好戏，一直偷偷躲在后面不肯现身，也算是委屈了。”
一个人影从竹林深处走出来，身材修长，黑夜隐藏了他的面容，不清不楚。缓步向着阿舟走过去，一步一个脚印。
阿舟眯着眼随意一扫，声音衰弱中带着笃定：“阿爹，瞧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离得近了，青白月光打在来人的脸上，果然是宁栢桓无疑。
浑身无力，胸口疼得厉害，即使阿舟想爬起来也是无能无力。索性躺在地上，捂着胸口道：“阿叔，看戏肯定少不了你，怎么还不肯现身，躲躲藏藏不是你平日里行事的作风。再说，从之早就走了。”
话音刚落，宁栢桓出来之处再次走出一个人影，颀长挺拔的身段，不是风嶅又是哪个。
宁阿爹等了又等，不见自己女儿起来，这才慌了神，意识到自家丫头可能受了伤。几步奔到她面前，胸前的一片血红直袭眼球，跪在地上扶起她的头，赶紧探脉，忙问道：“丫头，你这是伤了肋骨，只是我观你和从之一战，你并未吃亏，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较之自家阿爹的慌乱，阿舟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气无力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在九幽黄泉翻了船，碰上魁拔，硬生生给撞断的。先前不过隐隐作痛，未曾放在心上，自以为休息片刻即好。又惦记着从之见了……”
话到此处，阿舟顿了几息，抬眼瞄了瞄风嶅，后者面色阴沉，冷面霜眉，不见笑意。
“从之自见了风阿叔，心情一直郁郁寡欢，闷闷不悦。身为朋友，自然见不得他这幅样子，索性故意激他一战，发泄发泄。不曾想，黄泉剑的黑色剑气引得旧伤发作，这才搞成了这幅模样。”
闻此言，风嶅脸色铁青，比之天上的乌云更加阴沉的可怕，死声道：“黄泉剑拥有的可不是普通剑气，那是怨咒，为它所伤，万万不能小觑。但是，它只伤人，不上己。至于碧落斩……”
风嶅突然负手道：“你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碧落斩先伤己，再伤人，剑气引得你伤上加伤。”
阿舟一直以为黄泉剑是邪，碧落斩为正，熟料，竟然反了过来。可是，扪心自问，她能舍了这把剑吗？当然不能。她喜欢和它心灵相通的感觉，被一把剑熟知心意，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风嶅给了阿舟两颗药丸，一颗说是能治疗碧落斩留给她的内伤，一颗说是可以缓解肋骨断裂的痛楚。内伤和外伤都只能靠平日里好生将养，总有一天能痊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