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太阳被层层乌云遮挡,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
我们五个人在一块,林滕躲闪的目光老是往耿小娥身上瞟。
我不以为意,这是最后的进攻了,输了就什么都没有。
“我们五个一组,你不指挥么?”我低声问漆明。
“不用,虎威营精锐不需要指挥。”漆明摇了摇头。
“我认识你这么久,都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你放心他们么?”我有点不安,即便前几日李将军死的消息传遍军营,大家都知道漆明是李将军的外甥,可这不代表会认可他。这四十个人临时追随漆明,若无风波还好,如今要真刀真枪见红,我是很不放心的。
漆明笑了一下,低声对我说道:“绣哥,虎威营都是从小在卫所长大的心腹,我六岁跟着舅舅,十三岁才到虎啸营,这中间的七年,我都是在虎威营长大的。你、漆明来得晚,胡江从小被排挤,当然不知道。韩副将是知道的,颜汶不知道。这些年在舅舅的授意下,没人说这件事,但不代表虎威营的人不记得。禁卫营是韩副将带起来的,虎啸营都是几个分出来的百户零散带出来的。总之,我站出来,就没问题,绣哥你还相信我么?”
我看着漆明,心里踏实了不少。我又看了看周围的虎威营精锐,大家都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事不宜迟。”我说。但是在心里面,我忽然想到,是不是我不站出来说那番话,这些人也会跟着漆明走呢?我已经不打算问了,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旁边的耿小娥握着她的匕首,她拉了拉我的袖口,我侧耳过去,她努力保持着镇定说道:“待会我要是跟不上你,你……你……你就不用管我了”
林滕习惯性说道:“别怕,还有我。”
我睨了他一眼,他讪讪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脸都胀红了。
真是很奇怪,数天前我们还因为林滕给耿小娥出头而拔刀,如今局面变成了这样。
可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我对林滕说道:“谢谢。”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卫所并未有人把守,这些年的军纪已经松散了,况且谁也不会在这冰天雪地里进攻北域的一个小小卫所,除了我们。搬开拦在外围的鹿角,卫所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们面前了。整个雁栖镇,大概只有卫所的建筑最牢靠,部分建筑是黏土,但大部分都是砖石和木材。镇上几乎都是夯土为墙,搭点茅草就算是房子了。
绕过了伙房,尽管我们自己没有制造声响,但也不曾听到卫所里有丝毫动静,这太不正常了。那名叫做谭松的兵上前来,挨着漆明说道:“韩将军派了很多人出来找你们,我们是第五批,现在卫所还剩多少人,说不准。”
漆明点点头,一挥手,我们四十多人又拉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贴着墙前进。
营房也是静悄悄的,看来谭松说得八成靠谱,卫所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再往前是广场,我们之前就被绑在这里。但在营房的北侧还有一座小广场,听说昨日就是在这里临时搭建了木头板房,摆下许多酒席。
营房总共有六排,一排可以住三百人,中间是不算宽阔的过道,此时我们穿行在第二排营房与第三排营房的夹道间,前面已经可以看到新搭建的木头房子了。
这座新搭建的房屋虽然并不牢靠,却十分宽阔,卫所里一千多人坐进去都是绰绰有余。看来这是韩副将为了大婚专门准备的大厅,北域的冬季冷得刺骨,没办法只搭一个棚顶,还要用木板将四周围上。这也恰好方便了我们,穿过营房的夹道后我们接近了这座大厅,大门开在西面,我们从南面靠近,恰好没人能发现。
贴着这座大厅的木头墙壁,我终于听到了里面一点喧嚣的人声。那是很零星的声音,稀稀疏疏的,间或夹杂着瓷器破碎和金属敲击的声音,有人在里面用含糊不清的语气大声咒骂着。
这时我衣袖一紧,回头看了一眼,耿小娥紧张起来了,攥紧了她那把小匕首。我看着她一身红色的宽袍大袖,心想昨天大概她已经在这里拜过堂了吧,不然哪有机会自己跑出来。拜堂后她坐在韩副将的卧房里,避过了看守的兵,才逃出来的。此时她也抬头看着我,她的眸子亮闪闪的,我很想拥抱她,但做不到。
此时走在前面的胡江回头低声说道:“姓韩的在里面,人不多,十来个。”原来木板钉的墙壁,并不十分严密,胡江的位置就有一个孔洞。漆明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完他面色怪异地向我点点头,往前走,此时轮到我来看。
我心里好奇,眯着左眼,右眼凑上去往里瞧。
里面摆了许多桌子,但大多已经东倒西歪了,杯盘狼藉,菜汤滴得到处都是。韩副将歪歪斜斜地坐在大厅西南角的一张椅子上,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左手抓着一只酒坛,周围是一堆被劈烂的桌椅。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韩副将,平日里最是军纪森严的他,犹如一个禁欲的苦行僧一样,今日却像一个烂醉的酒鬼。
在他不远处坐着四名亲兵,这四个人看上去也喝得不少,满脸通红,但还保持着清醒,刀被解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还剩下五个人,其中一人是伙房的厨子,此时战战兢兢地在远处侍奉着。另外四人有两个是百户,分别是禁卫营的庞百户和薛百户,剩下两个分别是他们的亲兵。在他们的旁边,还有一个人被绑着跪在地上,是老耿这个老畜生。他一身丝绸印花的新衣服,此时已经破碎不堪,背上有一条一条的血痕,脸也是肿的,看上去已经半死不活了。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条沾血的马鞭,看来就是这东西狠狠治了老东西一顿。
耿小娥也凑上来看了一眼,她没注意别的,一眼就看到了她爹。她一个没忍住,发出了悲戚的呜咽声。幸好我早有准备,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冲她摇摇头,她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我这才松开。
我本以为回来是赴死,可没想到韩副将身边竟会空虚成这个样子。我们一行只有五人,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会一下拉出四十多人的队伍来。
此时一阵狂喜涌上我的心头,我终于不用死了。想到此处我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耿小娥,看着她的一身红衣,我想若今日是我和她拜堂就好了。
“绣哥,天助我今日诛杀此獠,我们四十五人,总共九个组,一个组负责一个人,那个伙夫不用管。”漆明回头对我说道。
战术分配已经完毕,我们一组要对上的是韩副将,别的组也各有对手。我们摸了摸墙板,发现并不厚,也不怎么结实,看来原本的预计是新婚之后就把这里拆除掉。所以我们决定并不走大门而入,而是各自找最好的位置,直接撞破墙板冲进去。
漆明在深呼吸,握刀的手松开又握紧。胡江拿了颜汶的斩马刀,此时也把到杵在雪地里,松动一下筋骨。我回头对耿小娥说道:“待会不要靠得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刀剑无眼。”
林滕也恰在此时扭头看了耿小娥一眼,和我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神躲闪似地逃开了。
里面韩副将的声音传出来,“还没有回来,该死!”说罢又是刀剑劈砍桌椅的声音,又有杯盏摔在地上,碎在地上。
“该死、该死、该死!”韩副将在里面又一连说了三个“该死”,嘈杂的混乱中,不止一个人推动座椅的声音。
“将军,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有人似乎在阻拦。
里面没有人再说话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此时所有人已经站好了位置,我们互相对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