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听到自己的任命时,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说一件和我无关的事情。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很想说点话,但不知道说什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不得不站起来,没有多余的话,我向漆明行了一个军礼。
这次的欢呼声小了许多,只有虎啸营的兵最高兴,又用手拍击刀鞘,发出整齐划一的喝彩。
等所有人平静下来,漆明从他的怀里取出小小一方铜质的鼻纽印玺,郑重地递给我:“接副将印。”
我单膝跪地,双手托着将印玺接过来,回道:“谢将军。”
卫所的规矩本来就少,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接过印后我站起来,漆明笑着对我说道:“韩轲住在我舅舅的房间里,将军和副将的印玺都在,被我一并拿了。”
“恭喜翟副将!”任百户带头向我行了一个军礼。
我下意识地立刻回了一个军礼,浑身都绷紧了,站得笔直。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此时我已经是任百户的上级了。
漆明这时又回头对众百户问道:“你们可有意见?”
我心下暗笑,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印玺都交到我手里了,百户们只好答没有意见,依次向我行了军礼。
漆明其实很适合做将军,只要他愿意,大概他早就可以被李将军作为接班人来培养。在这个大厅里,他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无可挑剔,将几个百户压得死死的。
大局已定,漆明摆手让人去通知伙房做饭上菜。我思索着今后的方向,成为副将了,但面对这卫所一千多号人,有点无从入手的感觉。
作为凭空提起来的副将,我手下现在只剩胡江和林滕两个人,原本的禁卫营恐怕很难为我所用。漆明可以依靠虎威营和袁波的支持而立足,能支持我的,大概只有任百户了。还剩下两个失去了百户的百人队,如果能控制下来,我也就站稳了。但他们在这样的境地下,有很大可能直接倒向谭文豹,他是剩下唯一的禁卫营百户,进来大门时又当着众人面做足了姿态。若被他将禁卫营完全掌控,事情就棘手了。
用过饭后,几位百户便提前用各种理由告退了,这桌只剩下我和漆明,还有任百户。
军士们也在什长带领下一个什一个什回营,总旗们在回营之前都来我们这桌都行了礼,算是表了忠心,至于这个忠心有多少含金量,那就不宜深究了。
漆明端起碗,郑重地对着任百户说道:“这些年承蒙任老照顾,漆明感激不尽。军营禁酒,我以饭代酒,敬任老!”
任百户也端起碗和漆明碰了一下,任百户呵呵一笑,眼角的笑纹就藏不住了,“都是缘分吧,当初将军把你分到我这里,我也不知是何用意,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我想起这些年在任百户手下,受到的照顾也不少。从一个衣不蔽体的穷小子能晋升到什长,再到如今的副将,没有任百户的照顾,我学不到本事,更不用说往上爬了。卫所里多的是混了一辈子大头兵的人,最后年老力衰,只能转到伙房当烧火工。
想到这些,我也心怀感激,对任百户说道:“大人,翟绣永远记得大人的厚恩。”
“你现在可比我还大,叫什么大人呐,”任百户笑道,“以后我要叫你副将大人了。”
我心里感到一股暖意,任百户还能和我开玩笑,看来并未见外。我连忙说道:“我是大人带出来的兵,有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大人是清楚的。”
“诶,”任百户摇摇头,郑重地对我说,“翟绣,不要妄自菲薄,你对自己还不了解。你常常低估自己,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不要低估自己,因为你的对手不会低估你。否则跟人真刀真枪拼起来,一步受制,步步艰难。”
我抱拳答道:“翟绣记得了。”
“我要走了,你们有事不知道如何决断,不妨来找我。”任百户站起身,冲我们拱拱手,转身离开。我们也站起身,目送他离开。
他手下的总旗叫做吴佑,此时也对我们行了个军礼,随任百户一起离开了。
令我不解的是,那两位僧人竟然是在等任百户,那个老头笑嘻嘻地拍了一下任百户的手臂,搭着他的肩膀一起离开,胜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时这张桌子只剩下了我和漆明,我们都放松下来,耷拉着肩膀靠在椅子上坐着。胡江和林滕离开坐席,来到了我们这桌,拉开椅子一起坐下。
我们四人互相对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他,对视片刻,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我们怎能不笑呢?
好几次,我们离死亡只差一步,挣扎着像狗一样爬起来,又被人追着踹倒在地,被人踩着脸吐唾沫,被蔑视被羞辱,甚至与整个卫所为敌。如今我们不止活下来了,一个做了将军,一个还做了副将。
此时这一笑,只觉酸甜苦辣涌上心头,百般滋味一言难尽。有庆幸、有畅快,有遗憾、也有骄傲,但我们没法用语言描绘这种感觉,只是在我们对视的时候,就从对方眼神里读懂了。
笑着笑着笑声渐歇,在畅快的大笑后,不知是谁,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谈点正事吧,”漆明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绣哥,现在这个局面,你打算怎么做?”
我沉吟片刻,谨慎地说道:“我觉得,要先解决编制问题,”说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靠近漆明,用只有我们四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禁卫营死了两个百户,是我们的机会。但我们不能亲自接管,这是一个坑,谁进去都管不好。”
“那谁去?”漆明问道。
“虎威营没必要动,都是原先李将军的嫡系。虎啸营任百户那里也不用动,我们做大,对他只有好处。剩下虎啸营袁波和秋宁,提他们手下的总旗易沙和秦苦到禁卫营当百户,让这两个人跟谭文豹斗。林滕和胡江去补虎啸营总旗的缺,我们从上面给支持,即便不能完全将袁波和秋宁控制,至少也能起到不错的效果。剩下的,就需要时间了,时间久了,慢慢我们就坐稳了。”从百户们向我行礼开始,我就在思考这些问题,这时候我一股脑托出,漆明一边听一边点头。
漆明听完后补充道:“大体是不错的,但袁波暂时不要动。他花了那么大力气捧我,再动他,难免别人多想。我们从虎威营里挑一个总旗出来吧,你还记得杨通海说的么?除了禁卫营的三个百户,还有一个人对韩轲效忠了。这个人不会是杨通海,也不会是袁波,剩下秋宁、华秦、虞盛荃、任为清四个人,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我第一时间就摇头说道:“任百户恐怕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不愿怀疑他。”我苦笑着说道。
“好吧,那剩下的三个人呢?”漆明问。
“虞盛荃应该不会吧,我们在地洞里的时候,他可是说过要支持漆明的。”林滕此时也开口了。
“那为什么只有他的人手分了一半给颜汶带呢?”漆明反问道。
“这……”林滕答不上来了。
“秋宁已经敲定了,任百户那里不考虑,我们从剩下的两个人里面选,是从虞盛荃手下提人去禁卫营,还是从华秦手下提?”漆明说道。
虞盛荃还是华秦?谁更像叛徒?
这种推测毫无根据,不可能得出真实答案,我又想起了虞盛荃的侄子虞万兴,那个使长枪的年轻人,他枪尖上被冻结的血似乎还历历在目。
“既然无法确定是谁,不如随便选一个。干脆就虞盛荃吧,把他手下的贾安丘调到禁卫营当百户。”我说出了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