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里，所有的百户都到场了，再加上我和漆明，大家将黎虎和华秦围在中间。
我们坐着，他俩站着。黎虎的烂嘴巴哆嗦着发抖，华百户满脸的横肉也挤在一起，但他并不看黎虎一眼，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漆明。
“华秦，黎虎指认的事，你可认？”漆明皱着眉问他。
黎虎已经陈述了自己的指控，据他交待，华秦曾带着大约二十人，趁夜里来威胁他，然后搬走了粮食。
“我认，”华秦淡然地说道，“但我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漆明不自觉得前倾了身子，迫切地问道。
“粮食是腊月初四我悄悄运走的，当时是将军和副将被绑在校场上，韩轲犯上，加害了李将军，我运走粮食是为了乱韩轲的军心。”华秦凛然说道。
“你胡说，明明是初九运走的！”黎虎哆嗦着破口骂道，脸上青筋都暴起了。
初九是我们杀死韩轲接受卫所的第二天，初四运走粮食和初九运走，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是初四运走的。”华秦这么一个大老粗，此刻还是很淡定。
“初九！”
“初四。”
“初九！”
“够了！”漆明拍案喝止道，“中军大帐，是让你们这么喧哗的么？”
“将军若不信，让黎虎取账目出来就知道了，他还在上面签了字的。”华秦朝漆明拱了拱手。
“账目早就被你们拿走了，现在却要我拿出来？”黎虎指着自己的胸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没有拿账目，你在账目上做的手脚可不止这一个，不敢拿出来看吧？”
“你拿了，姓华的，看不出来啊，你可真不像你长得这样糙啊！”黎虎咬牙切齿地说道。
看得出来黎虎很急，我很理解他。他希望华秦这件事办成铁案，最好能处死华秦，如果是别的结果，随之而来可能的报复是他难以承受的。
我也十分相信，他一定还藏着秘密，想要往死了的华秦身上推。但要这样做，首先得让华秦死。
华秦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漆明的决定。
“华秦，”漆明又看向黎虎，“黎虎，你们一个说是初四，一个说是初九，都拿证据出来吧，谁有证据，谁就可以给对方定罪。”
此时黎虎也沉默下来了，华秦也微微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华秦说道：“可以让那天夜里跟我一起去的手下作证。”
黎虎立刻嘲讽道：“都是你的人，你提前串通好，谁也没法查证。”
“你！”华秦怒视着黎虎，“那就让你的人来作证，若事发突然，你手下的老头子必然也在，他们总不会帮我作证吧？”
黎虎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喏喏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晚，那晚他们没在库房。”
“哼！”华秦冷笑了一声，再次朝漆明拱手，说道：“将军，您明鉴吧。”
此时黎虎陷入了不利的境地，诚然如华秦所说，若事发突然，他带着人夜袭了仓库，看守仓库的老头不可能看不到。但若并非事发突然，而是黎虎提前就和华秦约定好，自然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变复杂了，从原本的华秦出手胁迫黎虎，运走粮食，变成了黎虎和华秦串通。
可若是串通，黎虎怎么敢出面指证华秦？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华秦和黎虎都有问题。
一定还有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会如此对质而又不彻底撕破脸，不把这个原因弄明白，我们就破不了这个案。
漆明也沉默了，他环顾着下面的众百户，问道：“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虞百户，你先来吧。”
虞盛荃看着华秦，叹了口气，说道：“我一个老头子，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但我不相信华秦会背叛将军，毕竟他是追随着李将军长大的啊。”
杨通海说道：“华秦私自运走卫所粮食，当下首要之急是将粮食找回来，华秦，你愿意说出粮食藏在哪里吗？”
“愿意。”华秦点头。
我心下觉得有点不对劲，杨通海似乎在替华秦开脱。那么多粮食，华秦不可能一个人搬走，必定是带着手下的兵一起搬，只要把他手下的人集结起来，总能问出粮食的下落。而杨通海这一问，倒像是给华秦减刑。
“好，”杨通海点点头，“若华秦是带人胁迫黎虎，强夺卫所军粮，这是第一等的死罪；若华秦是和黎虎商量好，偷运走军粮，这是第二等的死罪。可若是腊月初四运走的，该韩轲来治罪，若是腊月初九运走的，就该将军你来治罪。所以第二件事，我们要查清到底是哪一天运走的。”
任百户是个和事佬，此时摇了摇头，说道：“把粮食找回来，再小小惩戒他二人一番，也就是了，多余的，就不必问了吧。”
贾安丘却说道：“我看，黎虎还有话没有讲透，此事还有隐情，不如对二人用上刑再好好审问一番。”
我惊了一下，贾安丘这句表态可是意义非凡。他是虞百户手下出来的，按理说该和虞盛荃同进退，包括秦苦在内，他二人若是只跟着自己原先的百户统一口径，我是毫不意外的。但贾安丘前一句还在说黎虎话没有讲透，后一句却是提议对两个人用刑，这就是并不偏袒华秦的意思了。卫所并不大，这是向我们表明他并无拉帮结派之意，那么将来就可以引为心腹了。
“有理，”我立刻就点了点头，和漆明对视了一眼，顺便我又敲打了一下其他人，“贾百户此言不偏不倚，直指要害。”
“我反对，”秋宁此时说道，“还未定罪，不宜对百户用刑，对黎虎用刑就可以了。”
“那也不能只对黎虎用刑，就干脆都不用刑咯？”贾安丘阴阳怪气地斜眼睨着秋宁。
“你什么意思？”秋宁是作色道。
“没什么意思，我倒想听听秋百户认为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贾安丘冷笑。
“我一介武夫，只知打仗冲锋在前，没什么好说的。”秋宁面色不豫。
“不懂，就少说两句。”贾安丘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你说什么！”秋宁霍地起身，冲着贾安丘，手按在了刀柄上。
贾安丘也丝毫不示弱，同样站起身手按刀柄，这一站，秦苦也站起来了，我眼角余光瞥到虞盛荃的手放到了桌下。
“住口！”漆明不得不再次喝止，“都坐下，要在中军大帐拔刀么？”
贾安丘对着漆明行了个军礼，再次坐下了，秋宁和秦苦也相继坐下，虞百户的手放到了上面来。
“华秦，”漆明说道，“你和黎虎的话都有问题，但你运走粮食这件事是事实。黎虎，”他又看向黎虎，“你没有完全跟我说实话，这件事情你并非全然被迫，你参与了。”
华秦低着头一言不发，黎虎还想辩解，漆明却抬手制止了，“现在不必说了，来人。”
帐外进来两名卫兵，执戟向漆明行礼，这是漆明升任将军后从各营抽调的。
“把华秦和黎虎都押下去关起来，我要分别再次审问。”
两名卫兵分别带着华秦和黎虎下去了。
漆明环顾四周，问道：“大家对我的处理可有异议？”
在他的注视下，众人相继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