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重要的神明,只有年代很久的雕像壁画上才会出现我的形象。
维里亚特的王朝时间还不够久,但是王城却已经屹立了很多个纪元,广场水池中央镀金的雕像中,有一个是我。中央的是主神暝曦,两侧是日月,膝下的是我——星辰。
我没有坏心眼子地去吓凛,但是他还是吓到了,准确地说是戒备起来了。
“你是……”他后退了一点,拉开了距离。
“我说过我是神明。”我回答他,“只不过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抱歉……”他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经过。
“请黯君帮了一下忙,没有人会看到的这边的。”我在水池边坐下,“没有光的领域属于黯君,只是很普通的行使权能而已。”
“你一点都不像兰轩。”他说。
“不像么?”我反问。
“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说,“凛很在意么?”
“在意。”他一向坦率,“坦白来讲你这个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怕什么?”
“你一点都不像兰轩。一点都不像。我怕我回去之后兰轩也不是兰轩。”
“那只是个名字。还是说你偏爱那种类型的少年?满足了你的保护欲和做兄长的愿望?”我猜测着,“对我真实的身高不满么?”
他笑了,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挨着我坐下,戒备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奈:“稍微需要消化一下……而且……你可以把你的气场再压一些么?真的很有压迫感。”
我试着又放松了一些。这很难,就像你要让星星不发光一样。
“凛听过我的故事么?”我问。
“不,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你是哪一位。”他露出了坦诚的笑容。
“是啊……有名有姓的星星都有自己的对应的神明,我虽有星辰之名但是并非统御,准确地来说我是星光。权能是裁决胜负,没有什么特定的职能,有段时间在帮尤西顿回收灵魂,有段时间拿着开启神域的钥匙,有段时间在领兵……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神明,因此也没有自己的神殿,没有广泛的信众,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在后世的故事里逐渐淡去,万神殿里也没有位子。”我说,“没有听说过很正常。”
“兰轩不是真名?”
“被叫了很长时间这个名字,我挺喜欢的。”
“凛觉得魔族的王城怎么样?有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么?”我问。
他摇了摇头,看着地面。
“你没有去查过我么?”他笑着问我,“我以为你会去查查我的底细什么的。”
“不……我没有想过,不过我知道一些事情。很多信息像档案一样保存在识海里,每一场权利斗争的胜负都记录在档案里,我愿意去找的话就能找到。”我晃着腿,“你的……祖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的姑姑,大伯父和父亲是在上次王权更迭时去世的。他们是‘失败者’。但是,你的大伯父约德尔死去之后,我就已经确认了你二伯父克劳德的胜利,但是放弃这场争夺的你的父亲在之后的意外中去世。不排除克劳德是为了铲除后顾之忧。如果要知道到底是谁造成的‘意外’我还要再查查。”
“你所说的一切听起来非常简单。”他很平静,“就像观测员在记录所看到的现象。”
“神明原本就是做这种工作。”我回答,“有时候信息量太大,即使是神明要去查某个细节也会很费神。说起来,我说的这些,凛应当也已经知道了。凛应当发现了,你所失去的另一样东西,就是关于双亲的记忆。”
“有些珍贵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再创造出来的,无论如何再也抓不住的东西。”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我对权力的斗争没有兴趣。我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自从我发现我有魔力之后,我就刻意地去接近有魔力的人,遇到了人类的魔法师,我去接他们的悬赏,去和他们接触,接触很多很多人,希望在茫茫人海中能够偶然遇到我在找的人,告诉我我是谁,从哪来。”
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根源非常在意,不知自己的来处似乎就不知自己的归属,独自一人会感到孤独。八岁的凛遇到了什么呢?识海里下意识地开始搜索,在糟糕的画面一闪而过的时候我刹住了,并没有继续看下去。
“要往哪里去,不应该是更重要的么?足够支撑人继续走下去。”我说。
“是的。我知道我要往哪里去。但是过去并不是可以忽略的东西……你应该懂的。如果我不觉得记忆是重要的,那么它就不会是交易的筹码,正是因为它很重要,即使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但是依旧觉得很重要像灵魂空了一块……祂才会拿走它吧。”凛抬起头,表情比他的语言平静。
感情这一类的东西可重可轻。
“我可以帮你拿回来。”我说。
他愣了一下。
“我可以去让尤西顿还回来。当然你会失去你的力量。”毕竟这是交易。神明拿取的并不是祂需要的东西,只不过是报出了适当的价格而已。
他沉默了,他在权衡。但是具体在权衡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不应该是你一句话的事。”他说。
他是对的。但那是对别的情况。神明毕竟不是生意人,等价交换是一个“比喻”并非“事实”,不是说随便地想放弃力量就可以放弃,想拿回来就能拿回来的。更像是法则,水固然“能够”倒流,但是却是需要额外做功。
“我可以做到。”我在考虑要不要说得更明白一点。神明之间的“人情”很淡薄,上下级的关系并不明确,但是的确有高低之分,没有亲缘关系但是并非完全没有情义,更何况是尤西顿对我呢。“你可以把尤西顿理解为我的母亲,当然不是生物上的那个……”这个解释起来其实挺怪的,“我是暝曦和尤西顿一起用星光创造的神明。被赋予了宣判胜负的权能。我去和他说这件事,就像是孩子去向母亲提一个愿望一样。”
“那我应该如何偿还你这个人情呢?”他又问。
啊……为什么我会提议主动帮助呢?我可是帮忙做值日都要求回报(贡品)的。我突然觉得尴尬,突然想要搪塞过去。
糟糕。真是糟糕。又开始了。人类常说,骗得了其他什么但是骗不了心,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怎么了?”他问。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遇到尤西顿的使徒。非常非常奇怪的是,每一次我都会想要接近对方……坦诚来讲是喜欢吧。”说出来的话意外地很顺畅,“不管我最开始如何疏远,不愿意介入他们的生命,但是不知不觉中我离他们很近,我已经在下意识地帮他们取得胜利了。但是……”
“但是?”
“但是他们都很惨。”我试图用轻快地语气说这句话,但是尾音还是颤了。
“那一定不是你的错。”他没有任何犹豫。
并不完全正确。虽然只是我下意识地讲胜利宣判给了他们,但是他们的运势的确会因此上升,然而只要存在顶点这一概念,顶点过后必然是会下降的。无论是未达顶点的最辉煌阶段逝去还是顶点过后无法抑制的跌到谷底,都是残酷的事。尼斯特拉那里自然不会有所谓的好运气的守恒,但是她所写下的命运里,所必经的苦难并不会因我而改变,反而会令幸与不幸的落差更大。
“你站在兰轩的立场上这样做,是令我感激的。”凛说,“被人这样关心是一件幸运的事。”
“那只是一个名字。”
“这是个人类的名字。洛凛也是个人类的名字。”他看着天空,“我们用人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