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文翰就把十年前和木梓发生冲突的那件事情跟女儿讲述了一遍后说道:“女儿啊,竺茵虽然和你妈长得很像,但是绝不像你妈妈认为的那样,我把你妈妈当成了她的替身和影子。当年,我和竺茵虽然是真心相爱,彼此互相欣赏,但是我们已经失去了在一起的所有条件。而且还是我先辜负了她。这一点爸爸清楚得很。
在我当年参加高考前,竺茵通过她的同学约我在新华书店见面,准备明确我们的关系。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见她,但是你奶奶突发疾病需要住院做手术,你爷爷到学校来找我,没办法我只能去医院。我在医院照顾你奶奶两天两夜。等我回到学校时,已是高考前一天的下午了,那时同学们都已经离校了。就这样,我在一个敢于首先向我表明心迹的女孩面前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高考失利后,竺茵考上了大学,我回村当了民办教师。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静姝,你也是女孩,当年竺茵一个人在书店苦苦等了整整一个半天而不见我的踪影,而且过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听到我一句解释。你想想,她当时的心情会如何?爸爸在她的心里将是怎样的一个形象?所以,让我把一个对我如此痴情的人从心里彻底剔除干净,爸爸做不到。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那就证明,你的爸爸不是一个值得任何女孩托付终身的男人。这其中当然包括你的母亲。
我承认,在我的心中虽然不能抹掉那段感情的印记,但不等于我背叛了你的母亲。我只是把那段情感当作一段往事珍藏于心中的某个角落永远地陈封起来以示对这段情感的尊重,对竺茵的尊重。
我和你妈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即使在你妈妈之前没有遇到她,我依然会爱上你妈妈。因为你妈妈的容貌和性格以及三观都很适合我,所以,不能因为你妈妈长得和别人相像,就说我把她当做别人的影子和替身,这对爸爸不公平。毕竟我是在你妈妈之前先认识了她,这个原罪不应算在你爸爸的头上。
和你妈妈结婚后,我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那段情感中调整过来。一直到我们高中同学毕业二十周年聚会的时候,我才通过我们共同的同学了解到竺茵的近况。这个时候,我知道才她早已结婚生子了。”
文静姝点点头继续问道“爸爸,昨天我妈说你背着她私自和那个女人去见面,这件事情存在吗?”
文翰想了想说道:“本来这件事情我不想对任何人说提起。昨天如果我知道你妈妈在卧室里,我肯定不会向你透漏出竺茵丈夫的信息。我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告诉你,人家是有家庭的,爸爸绝不会去做干涉别人家庭稳定的那种下三滥的事情。但我没想到,你母亲竟然凭着这个信息又生出了嫌隙。之前我并没有对你母亲说过这件事,但是你妈妈猜对了,我的确在和你妈妈言归于好之后和她见过面。”
文静姝忍不住笑了:“爸爸,既然存在这样的事实,那您更不应该不能责怪我妈妈了。您别不承认,有时候女人的直觉还是相当准确的。”
文翰说道:“存在就是存在,实际上我并不想隐瞒这件事。我没有对你妈妈说的原因是不想节外生枝。现在来看,我当时不对她说还是很正确的。但有一点值得我欣慰的是,自从那次和竺茵见面之后,我才放下心里那块自责近二十年的大石头。爸爸终于不用背负着那种巨大的情感负债去深责自己当年的无奈之举了。”
文静姝不解地问道:“爸爸,这又是为什么呢?”文翰继续说道:“有一天下班之前,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手机接通之后这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我以为是北京黎总编的电话便跟她开玩笑地说道,黎总编您又换号了?这时来电话的人才说她是竺茵。她告诉我,她现在已经到了松滨市,住在望江宾馆5楼521房间,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文静姝摇了摇头说道:“爸爸,那个叫竺茵的人的确很聪明,明明是她想见您,但她却把见与不见的主动权交给了您,从这点来看,这绝不是一般的女人所能做到的?”
文翰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这就是爸爸当年留下的情感负债的缘故啊。说实话,在她给我打电话之前,我从同学那里了解到,她对于我当年的爽约是非常的伤心和失落,当时她的心情沮丧到极点。
自从她结婚以后,我曾想过,毕竟没有因为我当初的“绝情”而影响她家庭的幸福。所以,从那以后,我对曾经的那段情感就释怀了。而且那时我已把全部的情感都给了你的妈妈。我更应该主动忘却“那段情感”。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事隔二十多年后,她竟然再次主动联系我。而且,她的突然出现的确给我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我知道,以我当时的身份,我们的确不应该见面,而且她在电话里并没有说一定要和我见面。但正如你所说,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见与不见,主动权完全在于我。
静姝,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见我,但我相信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爸爸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了。难道我还要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再当一次“逃兵”吗?那次是不得已而为之,而这次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先别管人家怎么想,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很“渣”。
所以,爸爸当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我要当着她的面向她诚恳表达这二十多年迟来的歉意。静姝,现在你应该明白,爸爸当年去见她,根本不是妄存什么非分之想,而是终于有机会去了却我心中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夙愿。这就是爸爸去见她的根本缘由。”
文静姝点了点头说道:“嗯,这么说来您去见她也有一定的道理,毕竟你们曾经相爱过,而且的确是因为您的原因导致你们才分的手。况且她稀里糊涂地过了二十多年,一直没有弄明白您当年为什么当了逃兵?如此一来,人家要当面问问你也是应该的。”
文静姝设身处地一通分析,让文翰多少感到一些欣慰。他接着说道:“还是女儿理解爸爸。我们见面以后,她非常激动。之后我们自然聊起了当年的事情。也正像我预料的那样,虽然她通过同学知道了我当年爽约的原因以及我对她的歉意。但是她还是想亲自听一听我的解释。这似乎更符合她心中多年前的那个期待。当我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她讲述了一遍之后,她感到很欣慰,内心里对我当年所有的怨恨和郁结完全释然了。
她对我说,她当年并没有看错人。特别是这次我能够去见她,更能证明她的预判。她告诉我,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我再次“爽约”的话,我在她心中的任何印记连同她当年的情感托付都会跟着一起“死掉”。
我请她吃了一顿西餐之后,她对我说明天上午就返回单位。我对她说明天去车站送她。她马上拒绝了。她说,我来见她,她已经很知足了。
爸爸知道,她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她和我再次见面无非是想亲自验证一下当年她付出的情感到底值不值。单凭此次她邀请我见面的方式,我可以断定,这次会面很可能是我们这一生当中最后的一次见面。因为她的目的达到了。
当我把她送到房间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向我提出能否以同学的身份拥抱她一次。我答应了她。这是我和她同学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拥抱。这就是我和她那次见面的整个过程。
自那次以后,我们不仅没有见过面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即使我去北京出差,爸爸都没有产生主动和她联系的意愿。
如今,我们已经成了路人。如果不是因为写小说勾起了爸爸心中的往事才做出了与小说情节十分相似的梦境,你妈妈绝不会把我看成那么龌龊的人。因为爸爸这些年来的思想和行为,你都是知情的。
你妈妈仅凭这两次事件就把我想象成旧情复发,抛弃糟糠之人,还说什么,我马上就成为一名红得发紫的大作家了,完全可以和她的教授身份相媲美,说我巴不得想和她离婚和她再续前缘。静姝,我的女儿,你母亲讲的这些话都是哪跟哪的事啊?你能想象得出爸爸内心的痛苦吗?
从辞掉民办教师到杂志社的副总编再到今天作文辅导班的老师,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算志得意满但也品尝到了成功的喜悦。我由衷地感激你妈妈在我最清贫的时候,敢于和我裸婚的绝对信任和魄力。我曾经许下诺言坚决不给自己的感情生活蒙上任何污点,那就是我对你妈妈最终的情感交代。
三十年来,爸爸无时无刻不再践行自己的诺言。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以身作则地成功抵挡住了各种诱惑的围攻和突袭,但我没想到是自己却栽在了虚无缥缈的梦境里。
我至今都这样认为,我和竺茵那次见面唯一产生的后果就是,让我更加珍视我和你妈妈的感情。但我从不认为这个见面会影响我的家庭。
静姝,你妈妈执意要和我离婚,她把所有的话都说进了死胡同。她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的性格你也知道,即使是我求她,但是有用吗?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爸爸已经心如死灰。
在我职业生涯行将结束的时候,我不禁毁了自己的家庭,还失去了你妈妈的信任和感情,今后我将如何示人?我用三十年的情感付出没能抵得住两场梦境所带来的破坏威力,爸爸还有什么信心去重新赢得你妈妈的信任?爸爸一夜白头恐怕都无法抹去你妈妈对我的羞辱和打击。
当年爸爸和她见面只是为了了却一桩陈年旧债让自己更加轻松地去面对生活,更加幸福地去爱你的妈妈,还有你。事实证明,爸爸做到了。但是爸爸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应该做什么梦。难道这也是爸爸的错吗?”
文翰说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慢慢低下了头,痛苦的泪水夺眶而出。
文静姝再次被父亲心中义薄云天的情感世界震撼了。她知道爸爸的情商很高,但是她绝没有想到父亲的情感竟然如此的细腻和伟大。
在她没有听到父亲讲述自己的情感故事之前,她多少有点为母亲鸣不平。但是现在她觉得母亲的做法的确太欠考虑了,目前的情形已经不是母亲想不想原谅父亲了。
父亲刚才的诉说已经证明,母亲把手里的一张好牌打个稀烂。她敢断定,如果母亲现在就提出和父亲重归于好,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因为母亲的行为,尤其是她对父亲说出的话已经伤到父亲的底线。
文静姝完全明白了,在这场离婚事件中,母亲是无辜的,但父亲更无辜。他们虽然彼此都发出过信任对方,理解对方,包容对方的情感誓言,但是最后却败在了疑心上。这对于他们三十年的情感婚姻来讲太不值得了。
此时,文静姝突然有了一个重大决策:绝不能让母亲失去她生命中这个最好最重要的男人。或许是母女连心,但更重要的是,还是父亲的情感格局最终赢得了文静姝对父亲的尊重和爱戴。出于私心,她必须让母亲认识到自己的狭隘,重新赢得父亲的爱,决不能因为两次梦境就否定父亲对她三十年情感的呵护和付出。
文静姝看着满头华发的父亲依然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不能自已,她也忍不住陪着父亲落下泪来。父亲是一位好父亲,更是一个好男人,这就是她作为女儿对父亲所做出的最客观,最中肯的评价和褒奖。
文静姝给父亲重新倒了一杯茶说道:“爸爸,您喝口茶平静平静。您想听听女儿的心里话吗?”文翰只是点了点头仍然没有抬起头来。
文静姝说道:“通过您刚才的讲述,我绝对相信您对我妈妈的感情是真挚的,没有任何瑕疵。您至始至终都没有辜负我妈妈。虽然您有错,但这种错误的发生真不是您所能控制的。可能是我妈妈太敏感了,所以才做出了和您离婚这种错误的决定。我知道,我妈妈这种过于轻率的举动不仅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反过来却触碰了您的底线。
爸爸,虽然我很向往咱们之前的三口之家,但我知道,目前若让你们重新复合可能为时尚早。我觉得您和我妈妈都应该冷静一下,然后再考虑下一步。不过现在,我倒认为爸爸您应该去做一件非常当务之急的事情。”
文翰终于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地问道:“什么事情,还用上了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