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樊楼前,大货行街巷,穿插着马行街,依旧是京华要闹之处。此时这街口竖起的长竿上正挂着一颗阴森森、青狞狞的头颅;下方拥堵的人群围观着一张大字书写的榜示。识字的告诉不识字的,这是媪相的脑袋。
“公相”和“媪相”是东京人们对蔡京、童贯的讥谑称谓。有人翘首多看几眼那颗铁青的头脸,怪叹媪相原来长得这般鬼样。也有泼皮用弹弓打两下那个脑壳,觉得比打鸟好玩。
两骑风尘仆仆的人马被这要闹阻滞,便也看一眼那颗脑袋和榜示。素雪兰衫、轻纱遮面的少女问那中年叔父:“枭首何人?”答曰:“昔日中贵人。”
童贯的脑袋,被张澄带回东京交差。朝廷为了减轻民怨,把这个奸贼的脑袋挂出来示众。但百姓对此也无多兴奋,因这些奸贼死得晚了,他们所生的祸患早已降临。京城百姓,大多也未太在意这些,因为他们是富足安乐的;因为,他们生活在天下最繁盛的都市。
大宋京师开封,处中原腹地,天下之中央。运河亨畅,驿路八达,九州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悉归市易;汇寰区之异味,尽在庖厨。华光满路,歌舞喧空,雕车竞驻,宝马争驰。绮户珠帘内,莺声巧笑;茶坊酒肆里,弄管调弦。
酒池朝歌,云想长安,忘蜀洛阳……那些以往国都的辉煌,在如今东京的晚灯如昼,华光灿烂之下,早已远逝无光。东京夜市,三更过后未尽,五更不到又复开张;酒楼笙歌,通宵达旦;瓦肆百戏,昼夜不息。东京,可谓不夜。
年初的兵临城下,太上禅位出巡,新皇仓猝临危,太学生与万民伏阙,请诛奸贼,力保忠臣抗战,李纲得以主持御敌,使金兵未能摸到城墙一指,只好勒索了一番退去。这些短暂的波澜,如同那百花凋谢一样,已是过眼云烟了。东京的百姓,早已恢复一如往昔的繁华生活。
这九月的东京,满城尽是菊花。虽然重阳节已过,但今年的菊花胜过往年,开得分外妖娆,花期也有延长。正可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吴员外家的花园里,也不例外,各色菊花幽然绽放,清香萦绕。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不是在牵花轻嗅,也未把秋千荡悠。却见她:燕步翩跹,剑光运自纤纤手;挥香洒綬,灵霞冰肤透;仙姬何来,紫电舞金秋;踏北斗,忽然回首,刺出惊天秀。
“卓儿——快停下,快来!你爹爹回来了——”女孩的娘亲忽至园门召唤。
“啊~来啦~”舞剑的女孩听到娘亲呼唤,还剑入鞘,高兴的笑着跑了过去。
卓儿身轻如燕,穿屋过廊,眨眼间到了前厅:“爹爹回来啦——”
喜悦的莺声笑语先身飞入厅堂,刚说出半句的话音,进门却戛然而止了。只因一眼见到一位陌生女孩:淡彩旋裙,素雪兰衫,粉罗带系着玉环绶,杏云肩背着布剑裹;明眸俊脸,秀口英眉,不施粉黛,无妆自芳;稍许矜持下,透出几多清丽出俗。
在这人文荟萃的繁华东京,在这商通四海、武涉江湖的吴家,见多识广的卓儿也未见过眼前这样的女孩。卓儿眼前一亮,不觉站定看着她,没有了以往那样的与爹爹撒娇。
这回吴员外不用再担心:自己费尽周折带回来的珍奇宝贝,被自己的宝贝女儿不屑一顾。他忙笑呵呵地说道:“卓儿,快来见过你霜儿姐——燕山慕大侠的女儿!”
卓儿忙上前施礼道:“霜儿姐万福!时常听爹爹说起慕伯父英雄,也久闻霜儿姐不凡。憾爹爹出行不带着俺!不曾想霜儿姐能来,现下得见,胜似闻名!”那霜儿也忙从椅子上站起还礼,道万福。
吴员外哈哈笑道:“霜儿的事,爹爹知道也不多,咱家卓儿神通广大,知道的还真不少哩!”
卓儿说道:“慕大侠慕伯父是名震江湖的英雄豪杰,他的女儿自然也是不凡!何况如今亲眼所见的霜儿姐,更是清雅不群!真是名门……”说着话环顾四周,并不见还有其他陌生人。
吴员外忙说道:“北边战乱,慕大侠不辞忠义,未曾同来,仅先将霜儿托付于咱家。”扭头看着霜儿叹口气,接着说道,“你霜儿姐也确是不凡,不惧险恶,不肯离开慕大侠。路上曾几度回转,爹爹好生劝勉她,这才到家!”
卓儿忙拉起霜儿的手,说道:“父母之命不可违,霜儿姐安心住下来才是!我正愁没有如你这般的姐妹呢,我还要跟你学剑,还要听你给我讲江湖上的事情!”卓儿的娘亲和在场的吴家人也都好言欢待。
吴员外哈哈笑道:“好,好!这回爹爹和你敦大哥可偷得闲了,省得卓儿缠着俺们说江湖、耍乱剑了!”说着话看着那被唤作敦大哥的,那人只是憨憨的笑。
众人说笑着,给霜儿周全的安排了。为了好陪伴,住处都是挨着卓儿的。霜儿如此便住在了吴员外家里。只是心里怎能不想念亲人呢!好在吴员外家的人都对她甚好,又有卓儿整日陪着她。
卓儿爱问些江湖上的事情,霜儿说自己去过的地方也不多,听爹爹讲述的也不多。不过每当说起江湖上,如今又出了哪些年少新秀时,霜儿便忽而无言,凝视虚空,双眸亮出神采,姝颜隐透霞光。
那表情分明是在仰慕一个人,心思之,神往之,痴念之。而对于卓儿说起的几个某某人物,她也只是寥寥几语,敷衍附和。
几日下来,卓儿觉得霜儿总是不甚自然。却似并非因寄居而拘束,实乃其心中总是念着他处。卓儿知道,她自然是想念家乡,想念爹爹,想着江湖。尽管吴员外家的宅院富丽豪阔,但总归还是喜欢外面的广阔天地。
卓儿很能想到此处,因她自己也总是想着外面的世界。她虽然是富贵人家的闺女,但却爱习武艺,喜闻江湖。自家宽大的花园和场地也不够她玩耍,天下最大最繁华的都城也围不住她。曾经数次走马出城,驰骋乡野,俨然自以为游侠了。
若不是身为女儿身,怕是也跑得远了。这也不仅是自性使然,也在于家庭熏陶。吴家先前也是武人世家,只是到这吴员外之时,武艺上虽然没有扔下,却做成了发达的大商人,生意上的名头早盖过了他的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