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却听得另外一人插嘴说道:“岂止是活了河北百姓!十年前,宗相公在登州任上,见皇家宗室无数的官田租税,尽数摊在百姓身上承担。便上书朝廷,请予豁免。一时又救活了多少山东百姓!”
客店里的人,听几位如此说起宗泽的事迹,无不称道。觉得如今还有这样的好官,离涣之心得以慰藉。
却听一人叹道:“只这一位宗相公,又能如何呢!他这个河北义兵都总管,也不过是个空头衔罢了。朝廷可未给他派兵,更无钱粮支援。听说他此前到磁州上任之时,随从的只有十几个老弱兵卒。朝廷派往北边求和的使臣,倒是一队队往来纷忙!”
那人说道:“没有官军派给他又何妨!咱河北百姓跟着宗相公,这不正打得金虏惧怕绕道了!官军都是些吃粮的罢了,你见官军打过几次胜仗!”
毕彦川插了句话,言道:“说得好!前两日在东边,还遇见了溃败下来的官兵,竟做起了匪盗!”众人闻言,连连唏嘘摇头,甚至咒骂。
吴春慕秋和李梁等人,在店里吃过早饭,到街上寻了家医药铺,买了些疗伤药物,便返回庙中。庙里的兄弟们,也都吃过了客店送来的早饭。铁剑少年也是吃了一些,独自在那屋里,呆坐草席上闭目养神,手中不离长剑。
吴春慕秋收拾停当,本欲启程北上,却见李梁等人没有动身的意思。心想昨日与他们同仇敌忾,并肩战斗,相协救助;现下两位伤者在此疗伤,自个怎好先行离去?于是便未急着动身,留在屋里点茶休养。
不多时,却见李梁过来门前问候,还是那样恭敬。吴春慕秋忙起身请他进来,叫他不必见外多礼。
李梁见铁剑少年自个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依旧不爱搭理人,身前摆着茶碗也似乎未饮,也就不与他招呼,听从吴春慕秋的相请,坐下来一同吃茶。
三人相敬一番。李梁开口说道:“此前不敢多问,不知两位贵人可也是前往大名否?现下不知大名几日才得解围,只好在此稍等。”
慕秋说道:“并非只到大名,还要往北。不过我这妹……兄弟,倒是可以返回,不必随我同往了。”
吴春连忙说道:“休听他胡说!确是还要往北,必定是我二人同行的。我也是非要见大师兄不可的——”说到后面时故意语气加重加长。慕秋闻听此言,冲着他抿嘴蹙眉无语。吴春装作未见。
李梁说道:“如此便无需等到大名府解围,由此处向北,另寻路途即可。我辈穷汉们住惯了破棚旧庙,就暂时住在这里。两位贵人不必受苦相陪。这位受伤少侠,我等自当好生照料,敬请二位放心。”
吴春言道:“李大哥说哪里话,将我二人看得这般娇气!”
李梁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李某失言,恕罪!”
正在此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有丐帮的兄弟过来相请李梁。李梁忙起身向少年拱手请退,出门跟兄弟回到对面房中。原来是此处庙祝过来说话。
那庙祝向李梁拱手,说道:“叨扰贵客了!实不相瞒,此庙向来不留闲人居住。见诸位仁义,又有伤者,这才帮着隐瞒。但只怕时候久了,为相干人所知,就多有不便了!”
李梁忙拱手谢道:“多谢庙官予以方便!一时仓促,扰了圣处,恕罪!这就去另寻他所,尽快离开。”
庙祝说道:“这镇上庙观还有多处,容易找到方便之所的。”正说着话,吴春慕秋走了过来。庙祝听到动静扭头看向少年,一见他二人状貌,颜色因之微变,转为肃敬。
吴春说道:“不必去寻了,我去客栈订两间客房便是。”
李梁说道:“只要一间你俩歇息就好。俺们穷汉更习惯住着荒屋败庙里。这就去寻!”说着话拱手施礼,就要动身。
却听那庙祝说道:“且慢!一起的人怎么还这般见外推让——莫不是你们几位好汉,与这两位少侠并非一伙?”
李梁一笑说道:“怎敢攀高!实不相瞒,我们也是萍水相逢。却因机缘,相协到此。”
庙祝说道:“诸位可真是仁义好人。可到北面不远那一处赦齐寺安歇。就说是‘庙上’介绍的,定会给予方便。实非在下不通融,此处自有规矩,在下也做不得主。见谅!”
李梁连声道谢:“好说,好说;感谢,感谢!”
众人到房中收拾东西,这就动身。吴春站在屋外,看了看这庙宇,觉得是有些不同——没有那些佛菩萨罗汉或各路神仙塑像,也不见有人进来香火礼拜。
一时好奇,便向那庙祝问道:“敢问这回龙庙供奉的是何方神圣?这还是头一次见有这庙的。”
庙祝微笑着说道:“此处大庙源流久远,早已不知本祀为何神圣。直到当年辽兵入侵,真宗御驾亲征,回銮前就驻跸于此。此后便被称作回龙庙了。后来此处村镇,也被唤作回龙镇。”
吴春说道:“原来是皇家庙宇,难怪你如此谨慎了。”
庙祝说道:“也并非因此。官府极少顾及这里。倒是民间隆重尊崇,更有社会主持。”
吴春拱手说道:“原来前辈乃是社会中人。失敬,失敬!”
庙祝一笑说道:“不是,不是!我无半点本事,在此看门洒扫罢了。”
吴春恭敬问道:“前辈可否指点,此处社会贵号?”
庙祝没有开口,笑着看了看吴春,回身用一根手指到水桶里蘸了水,在窗框上慢慢地写了一个“朹”字。而后回身,向吴春缓缓拱手,便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了。
吴春拱手目送他走开,回头又看了看那字迹。那字迹正变得模糊,而后便被风吹干,隐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