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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卿予麒麟角

楔子

在三界最近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妖族很受青睐。

传闻数月前,妖族的二皇子和北海的几位龙君在昆仑山下的菩提城里打了一架,妖族皇子不但惨败,还非常丢脸地被龙君打出了原形。三界风传四海龙族与妖族一战势不可免,而眼下,妖族大皇子不在,二皇子重伤,三皇子还不会走路,真打起来,也只有妖王自己上阵了,好不凄凉。

龙宫的珊瑚园内,几位龙君边敲着棋子,边笑道:“也不能这样说,妖族不是还有位公主吗?”

一旁观棋的长须仙翁摇头插嘴:“先不说这女子上不上得战场,且说这位传说中的妖族公主,你们有谁见过吗?”

石桌旁的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妖族唯一的公主陆玉罕,在自己的满月酒上被道法广博的昆仑师伯断言,她的命理里纠缠着一段会殃及整个妖族的劫数。妖王同族内长老商讨许久,终是将她养在了一个用幻术织成的结界中,又把这结界安在了妖王自己的梦境里。几百年来,妖族玉罕公主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却极少有人真正见过她。

第一节

玉罕端坐在北海殿内的玉座上,高高在上地看着殿内被她打翻了一地的虾兵蟹将。

她打小看惯了两位兄长风华绝世、清贵无双的模样,现下看着自家二皇兄顶着张麒麟脸,整日可怜兮兮地蹲在寝殿窗户那儿,望着昆仑菩提城的方向落寞伤神,便觉得怒上心来、恶从心生。妖之一族素来护短,且她与二皇兄素来感情极好,因而私自趁着父王醉酒,跑来北海找那几位龙君算账。

玉罕将长鞭“啪”地甩在地上,离鞭子最近的蟹怪被吓得“哎哟”一声,趴在地上哭道:“上仙,小的真没骗您,我家主子外出会友去了,这会儿想来是在西海龙君那儿呢。”

玉罕一双芳华潋滟的狭长凤眸漫不经心地在殿内扫了一圈,谅那些小虾小蟹被她打得怕了,不敢拿话骗她,便冷笑着站起来道:“我妖族素来性子和善,今天是特意来给你北海打个招呼。哪天得了空,尽管到我妖族去坐坐,族内一众猫妖对你们这些个小虾小蟹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呢。”

说罢,一鞭子把代表北海王族的玉座劈成两半,又狠狠踢上几脚,才施施然甩着袖子走下玉阶,一地的虾兵蟹将痛哭流涕地叩首恭送。

玉罕驾了祥云一路行至西海,路途之远让她忍不住皱了眉,这番耽搁,只怕赶不及在父王酒醒前回去。西海边上望不到边的碧蓝海水,晃得她有些头晕。她念了避水诀,不由分说地硬闯西海龙宫,路上顺手砸了几架精致的珊瑚盏琉璃屏,噼里啪啦的碎响听得她心情大好。

泠邪被众人拥着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殿内虾兵蟹将手持叉戟围了几圈,遍地狼藉中站了位眉目清秀的少女,蓝色衣裙素色发带,气质恬静娴雅,眼神无辜柔弱,却当着他的面,眼也不眨地把手边的一把夜光壶扫到了地上。

殿内众人齐齐恭谨行礼,唯独那蓝衣少女站直了身子,抬了下巴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泠邪的唇边缓缓扯出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道:“玉罕公主大驾,不知有何指教?”

玉罕停住手中正要摔出去的翡翠瓶,道:“你认识我?”

“公主颈间所戴紫金如意锁,恰巧是我在公主的满月酒上送给公主的贺礼。”

玉罕“哦”了一声,眯了眼睛打量泠邪。

听母后说过,脖上的紫金锁是四海之主泠邪所送,看似寻常,实则金贵得很,世上只有两块,一块在她这里,一块在九重宫内天后身上。只是,在自己满月时,四海之主泠邪便已是名满三界的人物,而眼前之人紫衣广袖、风致俊雅,一双淡金眸子灿若琉璃,分明是淡漠疏离不可及,却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人时,又流转着惑人的温存缱绻。怎么看,也就是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能想到是个虚长了自己几百岁的老头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千年王八万年龟,看来果真如此。

“玉罕不知世主在此,多有冒犯。此番玉罕前来西海,是为了要寻在此会友的几位北海龙君。”

“公主说笑了,这里是我东海之东,离西海远着呢。”

玉罕哽了一下——一定是自己走得太过匆忙迷了方向,堂堂妖族公主绝对不会是不辨方向的白痴,绝对。只是,找错门又砸了人家半座宫殿,还是让玉罕的气焰瞬时矮了半丈,不由得尴尬道:“咳……如此,玉罕唐突了,还望世主见谅。”

泠邪宽容大度地笑道无妨,却抬手唤人取来库中账本,接过侍女递上的白玉珍珠小算盘,对照着损毁名目,把小算盘上黑珍珠穿成的算珠拨得啪啪响,末了,抬眸对玉罕安抚般笑道:“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小数目,七十万两。黄金太重,过些日子,我自会派人上门去取。”

玉罕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世主少算了一件。”说罢,原本稳妥地拿在手上的翡翠瓶应声而碎。

泠邪敛了拖沓繁复的衣袖,避开飞溅的碎片,笑意不减:“无妨,小小翡翠瓶,权当额外赠送。”

玉罕愤愤地瞪着泠邪,却正对上他堂而皇之的可恶笑容。很多年后,玉罕想起那日初见,还会不由得感叹,那样妖孽般的人物,除了四海之主泠邪,三界里,也许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分明珠光宝气、庸碌满室,他却静立殿中,紫衣广袖不沾半点浊气;明明手中拨弄着算珠,点数着黄金白银,脸上的笑却那么好看——明晃晃亮晶晶,清濯缱绻不染尘俗,一下子就晃花了她的眼睛,撞进了她的心。

第二节

泠邪义正词严,说妖族和北海的恩怨事关整个四海龙族同妖族的交情,为表慎重,理应由他亲自出面处理。

当下他便派人拿了令牌去西海招人来见。谁知西、北两海喜事将近,几位北海龙君陪着西海龙君去仙界各处广发喜帖,现今不知正行到了哪个仙界府洞,踪迹不明。泠邪便安排玉罕在东海之东住下,一同等待北海龙君的消息。

四海之主泠邪,是九重宫上天帝的宗亲、古裔龙族的现任族长。外界盛传,泠邪其人轻狂傲慢唯我独尊、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玉罕敛神寂听,正襟危坐。这几日相处,那位传说中唯我独尊、心狠手辣的人,不但对她的起居衣食体贴周到,还常带了珍奇玩意为她解闷,如今,更是正坐在她的对面,笑意盈盈地为她煮一壶茶——不会在茶中下了毒吧?

热气氤氲的紫砂陶杯推到了玉罕面前:“本王第一次煮茶,尝尝看。”

那人满脸的热情期待,玉罕只好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嗯,无毒,胜似有毒。

“好茶,哪日四海不宁,世主无须出战,只需一壶清茶,便能杀敌于无形。”

泠邪听了也不生气,煮茶的动作慵懒闲适:“本王座下自有四海龙君,若有征战,只管每处派出虾兵十万,抵挡些时候,撑到天界来援和事就成。若是占了便宜便罢,若是吃了亏,天界的颜面摆在这里,对方也多少都得补偿我四海,横竖轮不着本王出战。”

听这口气,委实是位不负责任的市井商人,而不是那位传言中尊贵无双的四海之主。

“玉罕在想什么?”

泠邪忽然探身到了玉罕眼前,肩上松松束着的墨发滑下一缕,覆在了玉罕放在茶桌边的手背上,玉罕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自己手上,似是看得有些入神。

“我在想我父王的酒醉想是早已醒了,这一顿家法我多半是逃不了了。”

泠邪低低地笑了:“玉罕在看什么?”

玉罕放在桌边的手没动,单拿另一只手端起那难喝得堪比毒药的茶水,白晳漂亮的手指摩挲着紫砂杯沿:“我在看老牛是怎样啃嫩草的。”

泠邪越发笑得不可自抑,看向玉罕时,他那双温存和善的淡金眸子里掠过一丝算计,轻如霜薄如冰,快得好似幻觉,待玉罕再仔细去看,便又是泠泠波光和气温雅的模样了。

“依玉罕看,这嫩草,本王可啃得?”

玉罕反手抓住泠邪覆在她手上的发,毫不怜惜地扯了两下,不甚满意道:“等哪日你落魄了,带上你的藏宝库来我妖族入赘,本公主可以考虑收了你。”

泠邪整个人几乎笑倒在茶桌上,却强自抬眸道:“口说无凭,公主需得给本王一个凭证。”眼神便半真半假地从玉罕的头顶往脚底扫下去,似是要从她身上寻出个贵重之物来做见证。

玉罕被泠邪瞧得不自在,伸手探至他的发顶,拔下他束冠上的白玉骨簪道:“就这个吧,聘礼本公主收下了。”温润玉质,好似能从手掌一直柔软到心里。

泠邪的金色眸子微微一眯,看着玉罕挑衅般将长发用白玉骨簪挽起,淡金色的眸光流连在骨簪和玉罕身上,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三节

北海的几位龙君迟迟没有消息,北海的公主倒是来了,在泠邪的玉座下,带着几个伤痕累累的兵将,抓着他的衣袍哭得好不惨烈。

泠邪屈了修长的手指抵住额头,微皱了眉坐在玉座上,见到玉罕出现在殿门口,便忽而笑展了眉眼,丢下殿内哭得正欢的几人,拖着花纹繁复的紫袍,自殿上径自走下来,专注望着玉罕的眼神像是能将她灼伤。

“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玉罕越过泠邪的肩头,看了看从见着她起便惊魂未定的北海众人,坦然道:“人是我打的,殿是我闯的,玉座也是我砸的。”

泠邪失笑:“我知道,你不是到了我东海之东也没手下留情吗?”

他回头,吩咐侍从把北海受了伤的兵将带下去,用最好的药材疗养,又从府库内调出一大块上好白玉,给北海重制玉座,末了,嘱咐北海公主,修复北海宫殿所需尽管来取,便要打发她回去。

满怀希望而来的北海公主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们的四海之主,不甘心道:“世主……”

泠邪却再不看她,只伸手将玉罕发上的白玉骨簪扶正,笑道:“这白玉簪很适合你。”

玉罕不自在地别开脸,不肯承认自己居然脸红心跳,跟着那啃嫩草的老牛傻笑。却没注意到,北海公主在看到那支白玉骨簪时,徒然变了脸色,仓皇站起身,连连倒退着,转身跑出大殿。

“玉罕来见本王,莫非是同本王一样,一日不见便想念得紧?”

玉罕简直有些唾弃自己,明知对方只是惯常在开玩笑,却不敢看他那双淡金流光的眸,生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只得旁顾左右道:“我闲着无聊,听说鲛人貌美,又能织绡又能泣珠,因而来求世主拣那少年多情的鲛族,赐我一个。”

泠邪好看的眉拧了起来,一副很是伤心的模样,也不顾殿内还有宫人,一把握住了玉罕的手指道:“要鲛人何用?你有了本王,便是坐拥了天下。本王虽不会泣珠织绡,但本王府库中有明珠千斛、鲛绡万丈,珍奇宝物不可胜数。再说少年多情,整个水族内,有哪个抵得上本王?”泠邪的眼神里带着孩子气的认真,让玉罕结结实实地呛了一下,正欲反驳,却见泠邪忽然捂了心口,脸色惨白。

第四节

人说天下之富,尽归四海,玉罕今日方才信了。

泠邪病倒,许多玉罕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的灵丹妙药,被东海之东的御医源源不断地调出来,恨不得让泠邪把那些名贵珍稀的药材当作一日三餐吃下去。

玉罕郁闷地站在御医身后,看他又把长长一张药方交给侍从拿下去抓药,并且嘱咐泠邪全部吃完。

玉罕琢磨,照这样吃下去,便是没病也吃出问题来了,于是委婉地问道:“这药珍稀,用不着这样多的量吧?”

御医继续写着药方,头也不抬地答她:“你懂什么,我东海之东有的是名贵药材,自是与别家的小家子气不同。”

玉罕无语,看着虚弱地靠在紫檀雕龙床上笑得仿若事不关己的泠邪。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样财大气粗的御医,当真与别家不同。

“我这是宿疾,许久不曾发作,这次又疼得这样厉害,他们自然是紧张了些。”泠邪挥手让御医下去,示意玉罕坐下。

玉罕点头,说起刚刚在殿外的珊瑚园子里看到了还未离开的北海公主。

“她为难你了?”

“没有。”

“那,你为难她了?”

“也没有。”恐吓她不快点把她几个兄长找来,就把她剥鳞去角,应该不算吧。

玉罕心不在焉地想着,伸手在泠邪光洁的下巴上摸了两把。

泠邪止了笑,有些莫名其妙地回望着玉罕,却见对方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了会儿,然后露出些扫兴的样子,便一把抓住她正要收回的手。

“怎么?占了本王便宜,公主还不大满意的样子?”

玉罕答得理直气壮:“传说龙有逆鳞,生于下巴,触之必怒,原来是假的吗?”

泠邪半倚着身子,勾了唇,将她拉得更近些。

两人几乎鼻尖相抵,泠邪清浅的呼吸落在玉罕悄然红了的耳边,嗓音带着些病后的低沉嘶缓,仿若蛊惑:“本王的逆鳞,在这里。”手,落在了玉罕姣好的脸颊上,一双淡色金眸温情若水、暧昧如春,几乎让人沉溺其中。玉罕的眼神带了些迷离,任由自己整个人被泠邪拉近,听到如鼓的心跳敲在耳畔,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泠邪的。

室内暖香缭绕,温存静谧,一时间太多无处安放的情思涌上泠邪那颗不信人间白头的心。他闭了眼,也平息不了自己满心的纷扰浮沉,只得好笑着叹了口气道:“来,本王的逆鳞,随本王去个地方。”

玉罕随着泠邪,一路行至东海之东的深处,越往前走,光线越暗,连空气都冷了起来。正当玉罕猜想,泠邪是否打算欲图不轨谋财害命之时,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块不大的圆形石台,借着泠邪手里夜明珠的光亮,能看到石台前刻着几个潦草字迹,仔细去看,却是:观月台。

石台是块天然的礁石,周围也无独特雕刻,实在不知“观月”二字何来——深海之中,哪里能看到月亮?

玉罕转头要去唤泠邪,却见他将照明用的夜明珠收进了衣袖,四周忽而暗下来,泠邪也仿佛整个人消失在了黑暗中。

玉罕心下一紧,凝了神,手中暗自掐了一个诀,正待发作,却见一丝银线从深海之上慢慢地落了下来,渐渐变宽变亮,接着越来越多的银线落下来,聚在一起,却是冰轮初升。

月光穿透摇曳的海水,零零碎碎地落在石台边丛生的草荇中,隐隐灼灼明明灭灭,好似点点萤火。

“这是我东海之东百年一见的奇景,美则美矣,只是一个人看,便没了意思。玉罕,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玉罕寻声望去,只见泠邪站在观月台上,银色光华沾满了他的紫衣广袖,将他周围的暗色阴影一点一点抽离,风致俊雅的轮廓在月色下渐渐清晰。他望着她,浅笑低眸,唇边的笑容令人怦然心动,眼神里的脉脉柔情轻易抵过万顷月华。

玉罕舍不得眨眼,只觉得这刹那是她生命中不曾企及的美好,美好得希望时光从此不再向前,美好得连心都隐隐疼痛起来。只可惜流光易逝,片刻光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出一句回答,月光便如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慢慢收起了自己的花瓣,满地清光瞬间只剩下一线银丝,在最后一点光亮也要消失时,玉罕终于开口:“泠邪,你也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周围恢复成漆黑一片,泠邪捧着夜明珠走到玉罕身畔,抬手摸了摸她发上的白玉骨簪,笑容烨烨:“只要这簪子在你身上一日,便是刀山火海,本王也为你去得。”

第五节

泠邪站在菩提城下,抬头细细地看着城门上的仙符铭文,赞道:“玉冉这些年越发长进了。”

那欣慰的语气让玉罕啼笑皆非,她站在城内催他:“前辈,您老快些,不然晚辈可就先走了。”这座妖怪满街跑的菩提城,是她家大哥百年前为自己心爱之人所建,城门上留有“心有戾气者不得入内”的仙符铭文,保这一城生灵安好。

玉罕小时候被二皇兄偷偷带进城中玩过一次,从此对满城热闹念念不忘。城内妖怪满街,吵吵嚷嚷、打闹嬉笑。玉罕拉着泠邪,在路边一个炊饼摊子前坐下,同卖炊饼的小狐狸打招呼:“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没脱了狐狸的形?”小狐狸摸摸毛茸茸的脑袋,笑得憨厚。

玉罕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一只狐狸笑得这么憨厚作甚?泠邪拉了拉玉罕的袖子,指着街边一个小摊子好奇地问道:“玉罕,看,那是什么?”

四海之主养尊处优的手,正指着一个风车精的摊子,摊子上,高粱秆和彩纸扎成的小风车逆风飞转得好不欢快。

“风车,莫非世主您没玩过?”

泠邪看着玉罕忍笑的表情,逞强道:“本王生来富有四海,什么风……车没玩过?”眼神却兀自安在彩色的风车上。

玉罕走过去,同小风车精说了些什么,一会儿拿回个精致巧妙、装了二十多个小风轮的品字风车,放到泠邪手上。泠邪拿手拨弄了几下小风轮,对着玉罕笑得像个孩子:“本王喜欢这个东西,本王拿四海跟你换。”

小狐狸在一边笑看着两人,道:“两位不是菩提城的人吧?今天城里有一年一度的灯会,你们不妨去看看。”

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边有几个小妖怪,拎着点着了的花灯,甩着露在衣袍外面的大尾巴,在路上跑得欢快。街上形状各异的花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灯影斑驳,人群熙攘,欢声笑语混着食物的香气,沸沸扬扬,飘得哪里都是。

玉罕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茫然若失:“这样的一座城,强过多少落寞人间。”

“你若喜欢,我以后常陪你来就是……”话未说完,泠邪突然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玉罕回过神,就见那个泠邪要拿四海来换的别致风车支离破碎地摔在了地上,花灯温暖斑驳的光影下,玉罕的指缝间,暗色的液体汹涌流出。

第六节

东海之东的御医在泠邪殿内进进出出,大把的丹丸汤药给泠邪灌下去,却不见他好转,一连几日,病情反反复复。开始泠邪还能笑着,边喝那些味道怪异的汤药,边如往常一样和玉罕说笑,渐渐地,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玉罕拦下诊断结束正要离开的御医,问道:“世主的病情究竟怎样?东海之东要什么样金贵的药材没有,他却缠绵病榻多日,眼看着越发不好了,你莫非是医术不精没有能力治好他?”

御医窘迫道:“药材再多再金贵,没有麒麟角也是枉然。”

玉罕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似是比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泠邪还要虚弱,许久,她却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道:“要麒麟角还不容易,我这里就有一只。”

上古神兽麒麟,如今唯剩妖族一脉。

曾经玉罕以为,二皇兄为了一个“情”字,对北海龙君劈下的三道天雷不躲不闪,已是愚不可及的天下第一蠢;却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为了同一个字,心甘情愿地割下自己额上的麒麟角。当真“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让人愿为之生,愿为之死。

玉罕的额上缠了厚厚的棉纱,她知道那里将会留下一道伤口,或许几百年内都无法愈合。噬心的疼痛让她辗转难眠,然而比那永无休止的疼痛更让她难过的是,自将麒麟角给了泠邪,名贵的药材不间断地送到她这里,那个紫衣广袖、风致俊雅的身影却一次都没出现过。

玉罕终是支撑着起身,不由自主地走去泠邪的寝殿。已是三更,寝殿内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清晰的谈笑声让玉罕顿下脚步。

“世主好手段,那玉罕公主尊贵神秘,却果真如世主所说,心甘情愿把她头上的麒麟角奉于世主,我等愿赌服输,来人,把七星龙渊剑呈上来。”

玉罕额上的伤口剧烈地疼起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北海那位娇滴滴的公主:“那妖族玉罕竟然把封了世主元神的白玉簪据为己有,要挟世主对她百依百顺,当真是不知廉耻。”

玉罕一阵眩晕。

那日月光美得如同一大朵巨大的白色花蕾,泠邪摸着她发上的白玉骨簪,笑容晏晏:“只要这簪子在你身上一日,便是刀山火海,本王也为你去得。”本以为是许给自己的海誓山盟,却不过是场一厢情愿的空欢喜。

她站直身子,像泠邪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骄傲地抬起下巴,迈进泠邪的寝殿。

殿内谈笑正欢的一众人忽然噤了声,玉罕潋滟的凤眸芳华如初,看着泠邪时,却冷冷的再无温情。

泠邪正斜靠在玉座上,玩味地眯着琉璃般的淡金眸子,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眼神中闪过像是她错觉一般的动摇。

泠邪抿了抿唇,玉罕看他的眸光,决绝得让人心碎。泠邪开口道:“本王没有骗你。本王幼时修炼,伤了元神,因而将它养在白玉簪中。你拿了它,元神离了身,本王自然旧疾复发。你又偏领本王去你大哥留了仙符的菩提城,本王一身戾气,藏得再好,也是枉然。”旧疾加上强自入城,受仙符所噬,此次若是没有那只麒麟角,只怕真的是回天无力。只是,自己同四海龙君的赌约,也是真的。

玉罕点头,取了一旁的七星龙渊在手里把玩:“一只麒麟角,难道就值这一把破剑?世主这桩生意可是亏了。”

“你后悔了。”

玉罕摇头:“是我心甘情愿的,若说后悔,岂不太没气度?只是已经叨扰世主许久,玉罕就此告辞。”

泠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本王说过,要你留下。”

“不可能。”

泠邪的唇边露出一个玉罕从未见过的邪妄笑容:“玉罕,你只有杀了本王,才能走。”

七星龙渊长啸出鞘,殿内众人惊慌失措。

玉罕的脸离泠邪极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曾经他们也这样靠近过,只是那时柔情脉脉,而今势如水火。玉罕额上的棉纱因着过大的动作脱落,血从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下,衬得她唇边的笑容令人心悸,她说:“泠邪,你一定不许过得比我好。”

第七节

菩提城有座凡人开的茶楼,茶水极讲究,点心花色也多,因而上至昆仑山上的神君上仙,下至菩提城内的各色妖怪,都极爱来此。

皓月高悬,玉罕坐在茶楼的屋顶上对着月亮出神。书生在院中唤她,她低头,表情在月色下好似染上了怀念:“书生,你摸过月光吗?”

“没有。月光摸起来,是什么样的呢?”

“凉的,比眼泪还要凉,不过,没有心冷。”

书生叹了口气,为她送上一壶刚煮的茶,便离开了。玉罕对那壶茶兴趣不大,自从喝过四海之主煮的堪比毒药的茶水,别的茶水她就再不觉得有什么滋味了。

那日她在东海之东招来了连四海之主也一时受困的远古天火,然后趁乱逃来了菩提城,却无法忘记,那人隔着滔天火光望向她的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借宿在二皇兄的熟识书生这儿已有月余。父王已经知晓她额上麒麟角的事,果然大怒,发兵四海。战事很快以四海的惨败结束,以泠邪说过的对战事的态度,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只是自家父王是绝不会卖他天宫颜面,赔偿他什么的,那个人这次赔大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玉罕只当书生去而复返,站起身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一个人,紫衣广袖、风致俊雅,眼中的笑意温存缱绻。

“我想你了。”

玉罕唇边的一抹笑颠倒众生:“我也想你了,我正想着,将你剥麟去角,将你四海龙族挫骨扬灰。”

泠邪呵呵笑开,自顾自进门坐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公主说过,若是哪日本王落魄了,可来找你。如今本王兵败,只得向天帝请求与妖族和亲。你看,你我二人的定情信物,还在公主的发上呢。”

那日走得匆忙,白玉簪忘了还他。玉罕慌忙摘下,塞到他手里:“拿去,收好了,这世上可再没第二只愿意为你取角的傻麒麟了。”

泠邪看着稳妥地放在自己掌心的玉簪,得意地笑了。她把这玉簪放到他手上时这样小心,还不是担心他元神再受损伤?慢慢长生无聊,他素来爱收集天下珍奇,妖族珍藏的公主,再适合成为他宝库万千收藏中的一个不过了,因而早在玉罕出现在东海之东之前,他便同四海龙君定下了赌约。只是,那个在他毁了半座的宫殿里,骄傲地看着他的清秀少女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哪里像个倾一族之力供养起来的尊贵公主,分明是个打家劫舍的女土匪,却偏偏让自己上了心。玉罕,你一定不知道,本王后来也和自己打了个赌,赌本王的真心,也赌你的真心。本王赢了,不过,你也没输。

“堂堂妖族公主,怎的这样小家子气,不就是一只角吗?本王赔你就是,本王赔你两只。”

七星龙渊寒气森然,待玉罕反应过来,泠邪的额上已经多了两道伤口,泂泂的血奔涌而出,两只龙角安静地躺在了他掌上。

“你疯了!”

玉罕下意识地拿袖子去捂,蓝色衣袖却迅速洇成一片,她咬咬牙,转身奔出房门。

泠邪倚着桌子软倒在地,带倒了桌上的茶具,意识逐渐模糊,却还能听到玉罕仓皇唤人来救他的声音。泠邪得逞地笑了,玉罕,本王欠你的都还你了,你再没有理由不原谅本王,躲着本王。她若还是恨他,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足以把她心中的“恨”都拔除,再一点点种满“情”,然后慢慢地等它们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直至坚韧牢固不可摧。

他的确是疯了,此生,已是注定为君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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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再也别离开我了”男人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女人的耳骨处,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柔爱怜地摩挲着她精致的脸颊,覆下薄唇。“唔……不会了。”破碎的话语从女人红艳的唇间溢出,女人出口的语气像是沁了蜜班甜软,又好似泰山般坚定不移。————上天怜悯,给了秦若曦一个弥补偿还的机会,她发誓,这一世绝对要好好补偿上一世弃之如履的男人。于是,秦若曦开起了追夫路漫漫的旅程。只是,在这甜蜜幸福的旅程中,一切好像都在回归正轨,可又好像在逐渐步入深渊。暗处,一股神秘未知的势力悄然涌动,这茫茫宇宙又会被掀起怎样的一幡轩然大波!清风逐渐吹走迷雾,真相正在浮出水面……(本文男强女强,马甲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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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声名远扬的警察调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失踪案,一个只有他知道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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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里我曾梦到的有爱,童年与疾病有这世界的万万千千还有未到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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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顾千谨,业界神话她—萧诺,萧家二小姐一次意外,他救了她,却不料一见钟情,在小岛上过起了人人羡慕的日子可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只因他的不告而别,而她的生活也就重新过上了轨道。两人重逢,她隐藏身份,放下自我去追求他,而他却。。。某一天,她高高兴兴的拿着孕检单去找他,却意外听到了他的订婚消息她,带球出逃小剧场:五年后当腹黑男宝or呆萌女宝遇上顾boss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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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那年,横祸天降,家园破碎……寄人篱下,颠沛流离,沦为草芥……虽然天欲要亡我,但我仍忍辱偷生。在这玄幻世界,无数强者傲世其中,江湖险恶……是谁在窥视天机,暗藏祸心……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为了寻找那尘封已久的幕后真相……我只能自始至终追求着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绝、人绝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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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世界排名第一的上官集团继承人上官夜凌遇上世界排名第二的顾晴汐,一个高冷腹黑,一个天真可爱,会擦出怎样的火花?他们两的相知相遇相爱相守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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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在操场上的奔跑,在教室里的打闹,在走廊上的笑声,许多年后,我们依然记得曾经在校园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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