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津冀和长三角的空气都很不好,PM2.5严重超标,走到哪里都是戴着口罩的家伙,好像瘟疫又再一次侵袭一样。公司却没有因此让我们休假,所以周末能不出门也尽量不出。学弟小C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看重制版的《SLAM DUNK》,懒惰地翻了个身,说是已经在上海呆了半年多,今天想请我吃顿饭,我换手拿电话,说你小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毕业之后都没了音讯。小C只是笑,约了在徐家汇,我便收拾了一下出门。
倒是入了冬的气候,梧桐树叶唰唰往下落,要不是天气的缘故,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小C站在港汇广场门口等我,上海到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虽有一两年不见,但还是能在人群中一样看见他。矮矮的个子,带着大学时代的眼镜,朴素的穿着,加上一双磨得不成样子的运动鞋。见我走过去,就热情地招手,说:“翔哥,好久不见。”
上大学那会儿我是系里的干部,小C是我手下的宣传部部长,除了小C以外,小Z,小L,小F都是我的得力助手。我毕业之后,他们都和我保持着联系,小Z在我眼中最有拼劲,毕业之后去了一家企业做法务,成天跟着领导出差,忙得不亦乐乎。小F是女生,毕业后就进了学校当老师,时不时被学生烦了就上微博发发牢骚,偶尔和我这个老大诉诉苦,但总的来说她还是比较喜欢教师这份工作。小L一心想考公务员,考了村官考选调,考了省考考国考,虽然最后都没有进,但是好歹进了一家事业单位,也算不负众望。唯独小C,毕业之后杳无音信的他,与我断了联系,我甚至不知道他毕业之后就前往上海,和我在同一个城市。
“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你小子啊。”
“因为混得不好啊,说出来觉得没脸见翔哥你啊。”
我记得还在学校的时候,小C最喜欢的就是画画和设计,所以对宣传部部长这个职位尤其热衷,几乎投入了所有的心思去把部门搞好。或许现在回头去看,花心思在搞这些事情上还不如把时间花在丰富自身上,但我记得小C就是非常笃定和我说,翔哥,我就是喜欢这个才去做的,画画也好,摄影也好,设计也好,都是我非常热爱的东西。
后来我带领下的学生干部是做得非常出色,几乎到了后届学生心中不可企及的一个高度。当然,如果没有小C,小Z,小L,小F一群人,单靠我一个人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心想着这一群小家伙毕业之后也一定有所作为。
小C喝了一口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他望了望周围的服务生,突然说道:“之前呢,我也在西餐厅里端盘子呢,和他们差不多,忙的时候真的手忙脚乱,也是前一阵子才摆脱出来。”在他说来格外轻松,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但我确实因为这句话楞住了。一个一手才艺的小伙子,应该靠这双手去画画或者摄影,而不是用它来端盘子。
“怎么想起做那个?”
“快要混不下去了啊。”小C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走,就是想呆在上海,即使和几个人住在小房子里,也想靠自己活下去,翔哥,是不是很没出息的感觉?”
“倒没有啊,说起来很有毅力才对。”
“毕业之后,想着大上海,一股脑就冲过来了,班上同学接我去了青旅,就消失不见了,自己也是横冲直撞,不知道做什么啊,拖着行李就先去找了份保险的工作,说得比唱的好,进去之后才知道这没前途的工作要有奔头不知道猴年马月。”
当小C说起他刚到上海的情景时,我突然想到很多熟悉的画面,那时候大学班上的小刘也是到上海来工作,因为没有地方去,就在我家借住着,一个月换了三份工作,一份比一份差,最后索性打了包,回了家。走的时候和我说,上海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后来啊,觉得自己还是想画东西做点图,但是找不到合适的,钱也快用完了,那时候还真是想到要不问翔哥借点,但是又觉得混得太差开不了口,于是在伊犁路附近找了家西餐厅做兼职,每小时17块,一天8小时,收入也不算差,但是这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就一边做一边面试来着。”
“已经没有在那里工作了吗,那最近呢?”
“倒也好在在伊犁路那里工作,有钱人很多,自然老板也很多,所以有空的时候,我就画点东西,说是帮西餐厅宣传,海报啊,宣传单啊,我都主动申请参与,后来竟也吸引了人过来,问起设计的事情,就是那个时候,我非常肯定自己还是很爱设计这一块的。再后来,竟然有人请我过去做后期,于是我终于有了一份和爱好共通的工作了。”
“所以,小C,即使大学学的生物,但是还是非常喜欢艺术这一块对不对?”
“嗯。”
“和我一级的有一个叫阿峰的人,估计你认识,以前系部篮球队打前锋的那个,快攻一流,人又帅气,说起来你应该有印象了吧。”
“好像有印象。”
“不记得也没关系。说说他吧,毕业之后就一个人拖着行李去了杭州,和你一样,举目无亲,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找工作啊找的手上只剩下回家的路费了,当时他就这样在心里和自己说,无论如何,那一百多块的路费也不能用,饿就饿了三天,最后已经决定买火车票回株洲了,IT公司打电话过来了。”
“他做IT的吗?”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因为大家都在系里,你也知道我们系学生化的,出来不好找工作,但是他就是喜欢做程序设计,大学里自己考了资格证,因为专业不对口,找工作也吃了不少亏。”
“我也是啊,每次面试别人都问我,学生物的为什么要来做设计,其实就是喜欢啊,要是工作这东西和爱好不相关,不是真心热爱又怎么能坚持下去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C的眼中是闪着光的,那种光,是一年前我在阿峰身上也看到过的。
阿峰在杭州呆下来了,一年之内接了大大小小的项目,自己专研程序,越来越熟悉这个行当。那时候和他一起合租的女生成了他的女朋友,两个人各自靠着努力在杭州稳定了下来。就在半年前,阿峰和我说他要到上海来,杭州毕竟是小地方,很多东西都不成熟,学到的还是太少了。通过猎头,他到了上海,一来工资就翻了两倍,那时候阿峰在张江高科请我吃饭,和此刻的小C一样,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半夜三更对着电脑研究那些符号的算出有什么意义,但是每次完工的时候,我都想赶紧把这个程序推荐给我认识的人。”
阿峰到上海之后,他女朋友也靠自己的努力在上海找了一份外贸的工作,现在两个人住在浦东,偶尔还请我去高档的餐厅消费一次。
“那,翔哥你呢,毕业之后就很少看见你发心情在网上了,还会写书吗,还有投稿吗?”
“嗯,还有写……”
“什么时候能拜读新作啊?”
“还不知道。”
小C突然插进来的话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还写书吗?还会投稿吗?我多么想告诉他,我还在写的,但是,写的时间越来越短,短到我拿不出一份完整的作品来。上班之后,繁复的工作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工作之外除了学习,就是疲惫,为了工作不断充电,学日语学英语,再也没有学生时代的那么多精力去追求我所喜爱的写作。连看书就变成极其奢侈的事情。有时候走在路上,看着上海穿行如梭的人群,不知道何时已经渐渐变成大众中的一员。相比较小C和阿峰,自己好像才是失败者。
大学毕业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我会进出版社或者杂志社,即使最后进了服装公司,他们也一直以为我在公司里面做文案之类的,其实不然。过年回家的时候,遇到小我几级的学生,说非常喜欢看我写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出新书,我只是告诉他们快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吧,但距离我上一次出版小说已经过去两年了,我竟然没有动笔写新的东西,有时候躺在床上发呆,想我是不是就这么“废了”。
梦想这东西很奇怪,年少的时候去追逐,就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很厉害,当你在梦想的道路上有所建树,立刻就会变得万众瞩目,而当年华渐渐溜走,你也不是少年的时候,梦想的追逐就会变得奢侈,为了梦想,需要付出和舍弃,道路就越走越不堪。
如果有一天,一位五十岁的大叔突然到一家乐坊去学钢琴,你会笑话他吗?
如果有一天,一位七十岁的老爷爷突然想要学拉丁舞,你会笑话他吗?
如果有一天,在岁月尽头的人终于有时间去追梦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二十二岁的分水岭上,有多少人因为工作舍弃了梦想,又有多少人在成长过程中早就遗失了最初的梦。当我们已经开始工作,恋爱,娶妻,生子,为了高薪而不断舍弃那些重要的东西,到头来,当人生已经变成芸芸众生中千篇一律而又不起眼的一笔时,我们还有力气和资格去讨论一下梦想这回事吗?
回家后的那天晚上,一直想着小C倔强的表情,他说,他要靠自己的梦想留在上海这个地方。我打开pad继续看我的《SLAM DUNK》,每个少年在球场上都为了梦想奋力拼搏,全场的欢呼声让我浑身上下热血不已。当看到湘北战胜陵南的那一刻,暮目从国中坚持到高三那六年多的梦想,最终因为一个三分球打开了门,那一刻我哭了,心里非常清楚为什么哭得这么难受。
这是我上班之后第一次这么动容。
趁着星光,我打开手机,给小C发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让我知道,二十二岁以后,人也可以继续谈论梦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