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周代云喜形于色的面容,珑愔道,“正因为殿下身子金贵,因此为殿下治病,绝不能有丝毫马虎……”话锋一转,“周姑娘既然要留下帮着打下手,敢问周姑娘可学过医?又是否熟悉人体的周身经络,和各大穴位?”
周代云神色僵了一下,“没有……”
“医道医理皆不通晓,也不懂人体周身的经络走向,如何认穴、找穴?”珑愔颇为遗憾地摇头,“若是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何谈帮衬?姑娘可要三思而行。”
周代云注视着她,震惊的张着嘴。
“若是只是留下递针倒水大可不必,今夜是老夫第一次尝试此医治之法,有外人在一旁看着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医治殿下职责重大,若是因施展不开而出了岔子,老夫实在难辞其咎……”
周代云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秦漠听得愣愣的,只觉得薛神医所言,听上去好像也并非没有道理……
珑愔眉头紧锁,抬起眼皮扫了周代云一眼,“要是周姑娘要是肯替老夫担下这个责,我自然能允了周姑娘留下。”
周代云霍然抬头,呼吸骤紧。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秘传之法,确实不好让外人知晓,代云也不敢打扰先生,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还没想出,珑愔突的一叹。
“殿下一病不起,多少人为了殿下的病几日未有好眠,而今日,老夫甚至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匆匆赶来王府,恕老夫愚昧,殿下的病如此危急,为何你们要一再阻拦医治殿下?”
珑愔装模作样地叹息,声音虽然不大,却吐字清晰,不仅把周代云的话锋给堵住,最后神来一笔的刺探,更是让周代云闻之脸色当场一变。
“胡扯!我们何时有阻拦先生去医治殿下了?先生可莫要胡扯?”
这是一个颇为严厉的指控。
要知道,放榜求医的人是当今皇帝,而揭榜领旨的人又是薛儒,阻拦他医治膺王殿下可意味着抗旨不遵,其罪责非同小可,周代云怎敢担下?
更何况她如今是膺王府的人,有着非要治好膺王殿下的理由……至少,明面上如此。
珑愔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周姑娘若非阻拦,又何必非要执着于去或留?在老夫看来,医好膺王殿下便是目前首要之事,至于其他,何事不能将就?”
秦漠顿时一怔,随后挺直了背脊,心中肃然起敬。
下一刻他扭头,径直看向周代云,在他印象之中,周代云虽然来自乡野,但美丽大方,温婉知性,说话低声细语,他从没见过她像今日这般盛气凌人、不依不饶过……
若有所思间,就见周代云下巴一扬,冷笑道,“我怎知要是我们没在一旁看着,你会不会尽力医治……”
刻薄和尖酸的话还没说完,珑愔脸色一翻,仿佛气得难以忍受,“老夫揭了皇榜,没治好膺王殿下便要人头落地,若不竭心尽力,岂不是在拿老夫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冷喝,“更何况伤者无辜!”
一番声色俱厉的喝斥,吓得周代云登时一个激灵,不敢再说什么。
理智片刻后回笼,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去看秦漠,却正好对上他睇过来的利眸。
眼神一慌,她忙低下头避开,仿佛怕被人看透一般。
屋子里气氛倏然一变。
周代云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角,大半个月以来,从没有一个人敢断言对膺王殿下的病情有了研究,就连眼前这个薛儒在她看来,不过也是走个形势罢了。
但今夜他的突然到访,让她心中始终揣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不安。
而薛儒不肯让她与秦漠留在屋中,如此避人耳目更是让她心中打了个突,故而她才一直寻着借口要留下,却怎知……
这个薛儒来得怪异,与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无形的细线,牵引着她一步步暴露出心底最见不得人的意图,让她一直以来堪称完美的伪装竟不慎表露出了端倪。
周代云脸色几经变幻,心中更是懊悔不已,她暗暗地剜了珑愔一眼,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珑愔见她如此神色也不点破,反而将周代云与秦漠之间微妙的变化一丝不漏地瞧进了眼里。
她心中惊奇于周代云眼中那种害怕被人识破的惊慌,以及秦漠眼中那抹冰冷的猜疑是怎么一回事。
珑愔心中有了思量,面上却什么都不显露。
三人神色各异,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静默中,珑愔还觉不够般,冷冷一笑,“倘若周姑娘执意留下,还请秦总管替老夫禀明陛下,恳请陛下收回圣旨,另请高明,也代老夫如实表明,并未是老夫不肯医治,亦或是能力有限,实在是周姑娘她……”
“不是的先生!”周代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尖叫着打断。
一声尖利的喊声后,周代云深吸一口气,放低了姿态。
“殿下自上次落水之后,昏迷不醒已有小半个月,任凭旁人怎么呼唤,殿下仍闭眼不醒……”
众目睽睽之下,她举着绢帕突然抽抽噎噎起来,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
珑愔看了眼那显然也是很意外的秦漠,心头虽疑更怪:都说这个秦漠跟在辛君承身边很多年了,主仆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到如同手足,怎么说都攸关辛君承生死,他不应该如此淡定的看着才是……
反观周代云,倒是很出珑愔意外的“上心”。
“殿下这病来得极其古怪,良药偏方虽然用了不少,却无一疗效,就连咱们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先生您有了医治的法子,代云岂敢不让您医治?”
周代云边说边去看珑愔脸色,拭了拭泪,“诚如先生所言,殿下的病若能得治便是大幸,代云只是太过担心殿下的安危,一时情急尽说胡话,还望先生莫怪罪。”
秦漠上前打圆场,“周姑娘所言确实欠妥,只是她已知错,先生海涵,就不要与她计较了,还是先治好殿下要紧。”
说罢,他两手抱拳,慎之又慎道,“若您当真治好了殿下,待殿下苏醒之时必有重谢。”
“事关殿下生息,老夫自是不敢怠慢。”珑愔低眉顺目,答得不卑不亢。
秦漠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闪。
“既如此,那秦某就到门外候着先生的好消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说罢,他看向周代云,语气就淡了很多:“周姑娘是随我一道呢,还是先回水云榭歇息?”
“自、自然是一道。”周代云攥紧帕子回应,笑容有些发紧。
“那就有劳神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