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前几天我写一篇关于亲情的文章,看着笔下“亲情”二字实属单薄,为了装腔作势,凸显我的文采,决定在前面加个形容词修饰一下,想到这里,“血浓于水”四个字立马闪过脑海,我兴冲冲地准备在“亲情”前加上这个前缀,让文章看上去好像更高级些;然而正当我为自己的小聪明窃喜,反复默念“血浓于水”这个词时,突然就觉得它好陌生:“血浓于水”啥意思来着?
上网一搜,才知道是因为“古代滴血认亲,拥有血缘关系的亲子的血液便会在水中相融”,所以用它形容亲情,而这个大家口耳相传,十多年来被我用得极为顺手的成语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它到底什么意思。
在一瞬间的恍然大悟之后,我心里并没有一种茅塞顿开的喜悦,有的只是一种细思极恐的害怕。原来那些屡见不鲜,被我们从小听到大、几乎快要被说烂了的词汇跟自己是那样生分,更可怕的是,我们还自以为对它很了解。
高三的一堂语文课上讲了一篇关于诚信的课文,那天下课前,老师送给我们一句话:“‘诚实’两个字每个人都在说,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大多数人只是因为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撒谎,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诚实,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欺骗会给人们带来伤害,也不明白诚实能让自己活得坦荡,他们更加不会去想这些伤害是什么,自己能从坦荡的生命中得到益处又是什么。”
那时我才惊觉,我们小时候听到的那些话,那些所谓人生道理、经典哲思,不过是大人们口中几个七零八落的字,而所谓长大,其实就是在对过去某些我们听惯了的词和话的重新组合与界定。
非主流的鼎盛时期大概是在我小学四五年级,什么一条个性签名里一半都是特殊符号这种事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我们总爱在各种社交软件里抒情,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时代抛弃一样。而有趣的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都长大了,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很少再在网上发些矫情的东西,像“爱我你怕了吗”“眼泪你忘了吗”这类在几年前流行的短句,如今都成了我们口中百唱不厌的梗。
高中班里有个女同学表达欲比较强,感情又丰富,所以整天在朋友圈里发些惆怅的小短句。有一天另一个同学就对我抱怨说:“你说她怎么天天在网上发些非主流,这些都是我们以前发的,太傻了。”我听出来她话中有话,于是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你知道‘非主流’是什么意思吗?”
在过去,“非主流”是“凸显个性,张扬自我”的代名词,可现在它代表着的更是那段稚拙而又可爱的曾经;方今我们总爱拿当年的“非主流”说笑,说到底还是在自嘲过去的自己,羞于想起却又不舍忘记。
后来我对那个向我抱怨的同学说:“你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从前那副傻傻的影子,并且仅此而已。”
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写道:“运用一个你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那时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说的那么严重,现在才明白,她这是谴责那些对此毫无意识的人。
一个傻瓜若把“丑”误认为是“美”的意思去夸奖一个因为外貌而极度自卑的人导致人家一蹶不振,事后傻瓜是不会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的:我明明是在夸她呀;再好比一个重度精神分裂患者犯了罪,由于他并不能正常地思考,所以法院判决他免负了刑事责任,可这对受害者来说终究是一场不幸。
我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对于那些所谓不公平、不正义的事我向来秉持着嫉恶如仇的态度。后来我才明白,现实并不像钢琴上的琴键,是非黑即白的。
可我也不会去一味苛责那些令我失望的东西,而是学会了去理解他们。什么叫理解呢?之前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我们尊重别人,不是怜悯他们,而是去了解他们,我们知道他们不是在胡说八道,他们的话语体系是有逻辑的,我们会努力去理解他们的逻辑。”
就像我能够理解小孩子犯错是因为他们调皮,而他们为什么会调皮呢?那是因为他们还太小,你要他们懂事,可他们才刚见到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没做过呢那不得都试一下嘛。
想想自己小时候特别爱拿着把脏土往大人身上擦,我坦白这确实很过分,但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是不会明白这些的,即便将那时的我暴打一顿也不过是给我长了个记性,知道了这件事下次不能再做不然会挨打而已。要是问我错哪了,我只会说:“我不该往阿姨身上擦脏东西。”可我不过是在复述一遍自己刚刚的行为,这是一个来自于求生欲的反应,实际上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做错的事是弄脏了他人的私人物品,给别人添麻烦了。
因为这件事我当时被妈妈狠狠骂了一顿,即便是现在看来这样明显的错误,那时的我依旧觉得委屈得不行。后来我再同别人讲起这件事,也不过是当作饭后茶余的玩笑说说罢了。孩提时期的事情现在看来多么平常而好理解,但在那时却怎么也搞不明白,真是奇怪呀。
小时候看《人间失格》,哪懂什么人间不值得,看着里面一个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只觉得困倦;稍微长大一点,见的东西多了,从别人的故事里似乎能隐约感受到一丝现实的残酷;再后来,终于到了对着这本方方正正的书潸然泪下的年纪,开始感叹存在与虚无,却早已没了初次将这本书捧在怀里时那种激动的心情。
如果善良就是小时候我们以为的扶老奶奶过马路,如果恶毒就是被扶的老奶奶故意摔倒在地然后向扶她的人索赔,那我们该活得多么简单和快乐呀,可惜世界上总是没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好人做好事总有原因,坏人做坏事也总有苦衷,世间万物都遵循着一个不变的定律生存,缘起缘灭,所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原因也在于此,没有事情是无缘无故,每一步都逃不出必然的情理。
我们要去寻求与思考那些被深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理,而每个人都是在这样探索与反刍的过程中长大的。
“没有一个人是会以一个小孩子的理智而度过一生的,哪怕这种做法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