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群全都散去，长鱼这才瞧见一玄衣少年倚在古井旁，正一脸不悦地瞧着他们。
“小兄弟，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熟悉这里，请问我们可否在这里讨口水喝？”九华悠悠然开口。
“讨口水喝？”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些，长鱼这才看清少年的长相。少年身量高挑，却是清瘦非常，五官干净利落，眼窝却深陷黯淡，唇瓣亦干裂发白。
少年将他们团团打量了一番，轻蔑的口气溢出唇角，“喝了这井水，你们这辈子就别想出镇子了，愿意？”
长鱼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兄弟，我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这井水妙在何处？”
“瞧你们的模样，也是聪明人，不妨告诉你们，这井水有毒，碰都碰不得，更别说喝了。”
“哦？可你是这守井人。”九华淡淡袅袅的眼光瞥向了井口。
“那又怎样，我这是将伤害降到最低。”少年不屑地抬弄眼皮，下一秒却是沮丧地低下了头，嘟囔着：“这是生养我的地方，我不能见着它就这么被毁了。”
“既然小兄弟说这井水有毒，我们可否看上一眼？”
“自然，看一眼也无妨。”
长鱼和九华这才走上前去。井口不大，周边覆着不知名的藤蔓，皎月当空，却投不入这井水之中。长鱼的嗅觉很是灵敏，她分明闻出了这井底暗涌的腐臭之味。
“看完了？”少年悠悠地开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二人。
九华淡淡一笑，“看完了，也没见着这井水的稀奇之处，只是小兄弟说这井水不可饮，那小镇的住民可还有其他取水之处？”
“没了，就这口井，你们还是赶紧离开镇子吧。”
“亦可，我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这便离去了，多谢小兄弟。”九华微微颔首，绕起指尖柔，便带着长鱼离开了。
长鱼终是出了声，“九华，我虽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真碰见了这些疾苦病难之事，也愿帮他一把，更何况是整个镇子。”
九华牵着她的手，力道不由加重，前行了几步，方停下脚步，勾唇笑道，“长鱼说得对，既是游历，也得有些意思，但今天夜色已晚，我们明日再寻它个明白，可好？”
长鱼点点头，表示默认，“只是，我们现下应往哪边走？也不知天戈找的哪家客栈。”
“你看这家家户户窗户紧掩，未曾有半点烛光透露，我们走到现在，也不过一条主干道弯弯曲曲，我们且遂着这条路一直走，烛火通明处必有客栈。”
再往前走了些路，忽而周边起了风，这风也是奇妙，徐徐缓缓，如遇弯曲，亦会转向，丝丝牵引间，长鱼不自觉扯开唇角，忽而拉起九华，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顺着这风，他们很快到了灯火通明处。相比镇中人家，这客栈占地忒大了些，且气派非常，圆楼之状，且有三层，屋檐下皆是大红灯笼高挂，黑暗间，保持同一韵律随风摆动。
感觉似有人在看她，长鱼不由抬头看向圆楼。果然，二楼处，一抹颀长的身影正勾唇看着他们，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庞，却让他慵懒邪魅的嗓音愈加清晰，“阿姐回来了，直接上楼吧。”
自从入了小镇，瞧见镇民的模样，长鱼就异常关注这里每个人的模样，似乎想从这张张面皮上瞧出真相来。
但长鱼现在看到的客栈老板却是再正常不过了，这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蓄着一脸络腮胡，铜牛般炯炯有神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来客的欢喜，“二位请上楼，厢房已备好，如有需要，请直接与我说。”
“谢谢。”长鱼微微颔首。
厢房布置得倒是雅致，摆件不多，却是各在其位，再合适不过。令人颇感意外的是，窗边竟摆放着一盆茶树，茶树虽小，却绽放出密密麻麻的嫩尖，嫩尖微卷，如襁褓孩童，淡然入睡。
长鱼坐了半晌，终是起身开了房门，她走到东侧厢房前，轻叩了房门，“进”，这正是天戈所在的厢房。
长鱼推开门，走了进去，天戈似是料到她会来，已将刚摘下的几片茶叶轻掷杯中，长指回了方向，端起自己的茶盏便要饮用。
长鱼快步走了过去，夺下了天戈手中的茶盏，天戈不怒反笑，“阿姐，这是做甚？”
“你喝了多少？这镇子很是奇怪，饮用的井水怕是有毒。”长鱼担忧地望着天戈，瞧他面色却是极好。
“阿姐，你且安心饮用，这茶叶有祛毒功效。”说罢，天戈轻抿了口茶。
长鱼这才看向杯中茶水，嫩尖入水后，便绽开长长椭椭的形状，煞是可爱，伴随绽放的还有那清新入鼻的香味，甚是好闻，只是长鱼仍未饮它。
天戈见状，低低哑哑地轻笑，“阿姐，果真怕死？”
长鱼抬眸看向天戈，他的眼里泛着星河，却是猜不透的深邃和冷淡，莞尔一笑，“你的力量何其强大，阿姐活了几万岁，也不及你一根手指头，怕死还不准了？”
“阿姐若真被毒死，我便夷了这凡间，为姐姐殉葬，可好？”天戈又是轻啜了口茶，遂添了句，“很香。”
长鱼轻叹出声，“也不知怎的，你我姐弟虽相认不久，我却觉着对你倒是有几分信任。”
“几分？那比之九华呢？”锋利的眼神忽而抓住她的眼眸。
“九华？自然是……十分。”轻弱暗淡的声音入耳，天戈很是满意，看来他这个姐姐并不傻，对她这昔日的爱人终究起了疑。
“还是喝上几口茶吧，我都亲身试验过了，没毒。”天戈起身摆弄起茶树来，看着他专注的模样，长鱼不由笑出声来，这让他想起先前那个阿爹。
一盏茶用毕，长鱼亦起身走了过去，也不知说些什么，就淡淡地望着这棵茶树，出了神。
忽而发间一阵柔软的轻触，她这才回了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竟紧张地摒了气，“怎么了？”男人的笑容漾得更开了，“我还以为姐姐是这杯茶喝傻了呢。”
长鱼轻轻推开了他，清冽好闻的香气也一并推散，她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神情，“今晚早点休息，明日我们再仔细瞧瞧这小镇的古怪之处吧。”
“好。”天戈脱去外衣，紧接着手已伸向腰间的玉带，长鱼见状，转头快步离去，羞红的脸融入夜色中。殊不知，一双暗眸早已星光璀璨，天戈轻叹，这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入了厢房，长鱼不多久便解衣就寝。西侧厢房内，九华却是跌坐床前，瑟瑟发抖的手指已拽不住近在咫尺的床幔，涣散的眼眸终于褪去了光亮，合眸抬眼间，一抹狞笑爬上唇畔。
长鱼并不贪睡，天将微亮，她便起了身。下楼用餐时，不曾想天戈早已倚窗品茶了。长鱼讶异地挑起眉，“你果真爱茶！小小年纪，倒有副老人家的仪态。”
天戈神色淡然，“除了茶叶，花茶我也是欢喜得很，就不知姐姐可否愿意将那珍爱的海棠花分我一二？”说罢，嘴角噙笑看向长鱼。
长鱼淡笑，拨开腕间广袖，念了句咒语，白皙的腕间便现了一圈洁白梨花，长鱼将它取下，递给天戈，“喏，这梨花乃是万年前我偶去一处冰地而得，虽无甚清香，却能入水即化，功能自是独特，你且试试。”
天戈接过这梨花，淡眸微眯，道了声“多谢”。客栈老板甚是讶异，这男人有多冷冽，他昨晚算是见识到了，可眼下却有一丝温情之感，这是何故？他正欲多瞧一眼，不期然撞上了男人冷漠的眼神，吓得转身就走，头却磕在了花柱上。
闻得动静，长鱼也看了过去，正巧九华下了楼，长鱼唤他一同用膳，九华略带僵硬的身形落了座，却是意味不明地盯着对面的天戈。
“如此看着我做甚？”天戈嘲弄般地回望这个满脸戾气的男人，长鱼自是感受到了，有些东西怕是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