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贤带着沈凌肖在中关村的那家小馆共进的午餐。除了两道小凉菜,姜贤还点了一份猪肝,一条红烧鱼,一个清炒油麦菜。沈凌肖要了杯热梨汁,姜贤自己点了一小壶黄酒。
喝酒时,姜贤感慨到,
“白首生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月落乌啼桥边寺,倚枕犹闻半夜钟。”
沈凌肖笑了,“这是唐朝张继的《再泊枫桥》吗?老板怎么会如此多愁善感了呢?”
“老了,想当年,吟诗作赋,风流倜傥,豪情在胸,总想成就一番不朽的霸业。如今,却在不停地收拾烂摊子,刚刚腰杆儿硬一会儿,就不知道哪儿又给你吹股子阴风。防不胜防,无法做到青山不改旧时容喽。”
姜贤浓眉之下那双炯炯的慧眼有些黯然伤神,把温热的黄酒送到嘴边,抿着嘴,灌下了肚。
沈凌肖给姜贤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吃点鱼,黄酒配鱼没问题吧?我知道您讲究。”
姜贤笑了笑,“没问题。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讲究生活的品质了。”
“看来讲这几讲生意上的事情,让您不开心啊,那要不讲讲您风流倜傥的故事?”沈凌肖想逗姜贤开心。
“哪有什么风流倜傥的故事,生活大都是在应酬。关乎风月的,除了我老婆,也无他人。
我跟我老婆中学的时候就是同学,她是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那时候每天早上做早操,她就站在我的斜前方,身材婀娜,皮肤白皙,还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爱笑。广播体操有个动作,脚不动,要抬起手臂,上半身向后摆动,每次她转身都会看向我,所以那个动作我们班做不齐,我为了让她看,基本全身不动。哈哈,虽然那时候年纪小,但初恋的滋味很甜。我约她一起看书,一起读诗。也一起偷偷去看电影。他知有一天,她递给我一首李治的《相思怨》。”
沈凌肖托着腮,忘了吃菜。听到这儿,把手放下,“这诗我也会啊!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姜贤笑着点了点头,“是,就是这首。我们俩定情的诗。我们从那时一直好到现在。”
沈凌肖羡慕地说,“你老婆好痴情,你俩好浪漫啊。”
“我老婆叫彭霄。是云霄的霄。和你名字里的一个字,音同字不同。你俩不仅名字里有一个音同,气质和性格也挺像的。”
姜贤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黄酒杯,轻轻碰了碰沈凌肖的梨汁儿。沈凌肖连忙端起来,示意着敬了一下老领导,喝了一大口。
“怪不得这么多年,老板还一直记着我,原来跟嫂子有些相像,那我还是挺荣幸的。听您说您前些年生意被人折腾了一下,其实我这些年,也被折腾了的不轻,您想听吗?感觉全是负能量。”
“说说吧,不是钦然那儿的事儿吧。钦然要跟美国PC杂志版权合作,是我推荐的你。”
“啊?那钦然可没跟我说。”
“我不让他说的,我跟他说沈凌肖用着挺踏实,能干。是给他个建议,用了也不必提我。没想到这一提,他就欣然同意了。”
“是,我在钦然那儿做了三年,他和集团领导都对我不错。我离开的原因,一是互联网冲击,杂志后来不景气了。为了压低成本,我宁愿离职,减少一个高管的工资,成本下来的很直接。
另一方面的原因,您可能不了解,现在市场部的经理,大都已经是85后,90后的年轻人,一个个的特别拽。我那时候一个月一期的刊,每次发刊前,广告部的销售就会跑来跟我说,沈总,去跟某某公司的市场部谁谁谁吃个饭吧,广告计划做完了,合同就是不签字啊,说让你们沈总出面了再说。我陪着吃个饭,聊个天,合同才签。我后来也烦了,您想,我也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天天的应付一帮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哄着他们,觉得真累。辞职后,一下子就觉得舒坦了。钦然没找您抱怨吧?”
“那倒不会,就像你说的,你一走,成本还给他省了呢。不过,听说你走之后的不到一年,他们杂志就停刊了。停刊前还有利润。说明你给打的基础,还是相当扎实的。”
“嘿嘿,您过讲了。后来,中关村管委的一个姐姐给我介绍了一个外商投资老板,澳洲来的,姓欧。我因为孩子在美国,所以一直想着工作中能用到英语就好了,跟孩子保持一致。我二话没说就找欧总报到了。他们是做建筑工程的,在河北承包了一些基建,想在北京也接洽工程。我对工程建设不太懂,欧总说,我挂个总经理的名儿,在北京帮他招点儿人,看看帐。拉项目,要靠他自己的很多关系,必要时,让我跟着他去应酬应酬。我觉得没问题啊,事情也不难。
但是,2014年和2015年,正是严治党内贪腐力度最大的两年,那些官员一个一个落马,现出原形,他们中有不少都是涉及经济问题。欧总有点坐不住了,他之所以想到国内来投资,估计就是在澳洲,结识了将不法资产放入国外的一些权贵吧,欧总所谓的关系,很有可能承诺给他带去商机。欧总本来资金就不多,还未完全放开手脚地在中国投资,就看到了风头不对,急着忙着逃回澳大利亚去了。交待工作都是发邮件给我,让我把北京的公司取缔,公司就解散了。
我只得安抚那些刚被我招进公司的员工,好在没几个转正的。刚刚把北京的公司关掉,人员遣散,想安生几天,我在和朋友一起出游的时候,又出了起车祸。”
“啊?”姜贤一惊,“这我可一点不知道啊!”
“圈里的朋友,我跟谁也没说,我老公,我身边的朋友帮我挺过来的。那段日子也不想再提了。心里好辛苦的。”
“我懂我懂,不提了。”
沈凌肖感激地看着姜贤,笑了笑。接着道,
“这事确实搞的我狼狈不堪,因为不仅我撞到的人最终死亡,赔了很多钱,还被判刑九个月,缓期一年执行。我正在家反省自己的时候,接到了市公安局的电话。那人说他是公安局的,受中纪委委托,来调查一些事情。我那时的内心几乎是在呐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来电话的人说姓王,问我哪里方便,我说去南二环的一家茶室吧,那里比较安静。听他口气有些犹豫,我说我买单,你不用考虑报销的问题。他立即爽快的答应了,告诉我他们有两个人。
见面的时候,那个我也搞不清是中纪委的还是公安局的小王,让我不用紧张,问了一些关于欧总的问题,又问了一些拜见建委领导的问题。我确实跟着欧总见过些领导,凭着我仅存的一点回忆,告诉他了和哪个领导吃了饭,跟哪个领导见过面。他问我有没有给过红包之类的。我说没有。欧总这些事情不会交给我来做的,他做了什么我也并不知道。做笔录这事因为在交警大队刚做过,所以,也没有太紧张。
那个小王居然还在他们内网上查到了我有刑在身,是交通肇事罪。问我是不是,我说是。然后请原谅,因为近期的一些焦虑所以提不起精神。可能是他觉得我怪可怜的,就把该问的问清楚了,当场用随身带着的打印机打印出笔录文件,让我签字,放我回了。
但是,随后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一个朋友想让我陪她去一趟香港,在安检口,被告知限制出境。当时很突兀,负责过检的那人,电脑上一看到我名字后,就让我拿着证件去一个地方等工作人员。等到之后,说我被河北纪委限制出境。我想可能和欧总有关,他在河北有工程项目。但我不明白的是我只在北京帮他料理一些琐事,跟河北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但显然,我跟出入境的工作人员说不着。灰溜溜地回家了。
去美国参加孩子大学毕典礼,想着已经过了一年多了,硬着头皮想出去,在安检处,又被告知限制出境。所以孩子研究生毕业,我索性就让我家张隽赫自己过去的。我直接放弃了尝试过关的打算。“
姜贤皱着眉问,“为什么不去河北纪委问一下,到底问题出在哪儿?那就这么一直被限制出境吗?”
沈凌肖无奈地摇头,“不想问,不出去就是了。现在刑期也都执行完了,成功地瞒住了父母,没让他们操心。如今,您又召唤我再做些事情,我就跟着您做事情好了,其他的,不想问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