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平治二年冬
今年的初雪来的比往常要晚,天黑沉沉的压了好几天,原先都以为有一场大雪要下,可零散的下了些雪粒子,天就放了晴,雪没下下来,这温度倒是又降了几分。
镇国公府的祠堂里,一个半大青衣少年正笔直的跪在那,屋内再无旁人。
“嘶嘶~”窗边不断发出异响,仔细一瞧,窗台上趴着一个和里面一模一样的素衣少年正撑着窗子,原来是双生子。
见跪在那的人连眼皮子都没抬,不由地急了起来。“嘿!呆子,这儿,这儿!”他急的都快跳脚了,青衣少年终于肯朝他看去。
“小六醒啦!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醒了?青衣少年立马站了起来,虽晃了晃,到底年纪小,身体又壮实,却不妨碍他快步跑到窗边
“小六刚刚醒了,姜大夫看过了,说是只要醒了,便无什大碍了,你去不去看她?”
姜大夫原是军中军医,术精岐黄,只因年事已高,不宜随军,又孤家寡人,便留在镇国公府做了个留府大夫。
既然姜大夫说无事,那便肯定是无事了,青衣少年松了口气,转念想到这祠堂是从外面锁起来的,便皱起眉头,还未出声,窗外的素衣少年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翻了翻白眼。
“说你呆子,你还真呆啊?你看我现在怎么和你说话来着?”
对啊!爬窗!不过一会,两个少年便一前一后地绕过回廊,向院内跑去。
屋内,一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正靠在美妇人怀中,细声软糯的撒着娇:“母亲,真的是我自己一不小心掉河里的,和五哥哥无关,母亲您就别生气了。”
这小姑娘是李乐清,是这国公府里唯一的女娃娃,排行第六,故而叫小六,而这美妇人正是她的母亲,也是镇国公府李将军的妻子林氏。前两天是她的八岁生辰,兄长带她出去玩,结果直接掉了城外的护城河中,可是好一阵惊险。
她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你倒是好说话,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这可是你祖父发的话,你若是想替致柏求情,便把这药喝了,待身子好些了,自己去求祖父,如何?”林氏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笑着看着她。
小姑娘看着母亲手里的药,心一横,不就是喝药吗?二哥哥以前说过,鼻子一捏直接灌下去,就不觉得苦了。给自己打了打气,把药接了过来,林小六你可以的!
呜呜呜~~二哥哥骗人,怎么还是苦的?苦的眼泪都下来了。边上的丫鬟绿篱见状,赶紧拿起早就备好的清水和蜜饯递了过去,小姑娘皱着脸漱口,感觉好些了,刚把蜜饯塞到嘴里,外屋便传来声音。
“小六!”
“六妹妹!”
是四哥哥五哥哥!小六刚刚还苦皱着眉的小脸顿时舒展了。
林氏边上的曹妈妈快步走了出去,拦住了他俩:“四哥儿,五哥儿,六姑娘这刚刚好转了些,可别再受了寒,您二位在外屋烤烤火,待这寒气去了些,再进去也不迟。”
两个少年点点头,便将外袍脱下递给丫鬟,两人乖乖地站在外室的火盆子旁烤起了火来。
林氏让小六先躺下,走到外屋
“母亲”“母亲”
她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致柏,你可知错?”
五哥儿低下头,两只手也不烤火了,放了下来,垂在两侧。
“那你可知错在哪?”林氏又问
“我,我不该没看顾好五妹妹,让她掉河里,还生了病。”
“还有呢?”
少年的头更低了,“我不该擅自从祠堂出来。”
“嗯,知道错就好,待会儿和妹妹说完话,自己去找祖父领罚,知道吗?”
“知道了。”
“还有你,致松。”林氏目光一转,看向另一个:“你可知你错在哪了?”
四哥儿抓了抓头:“母亲,孩儿不知。”
“你不该怂恿致柏离开祠堂。”林氏叹了口气:“致柏跪祠堂虽是你们祖父罚的。可既然致柏跪了,那就是约定,和祖父的约定。而你,在明知这是让他犯错的情况下,还怂恿他,帮助他离开祠堂,你这是让致柏做一个不守信之人,你可知错。”
少年被说的脸通红,也乖乖站在一边:“母亲,孩儿知错了。”
“知错就好,待会你们两个一起去找祖父认错。”林氏点了点头,嘱咐了小六的奶娘几句,便离开了。
知道自己错了,两个少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和小六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
“四哥哥,五哥哥,你们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去。”担心他们被重罚,小六忙要起身,让绿篱拿衣服。
“哎呦,我的六姑娘唉,您可安心养病吧,这要是再病了下来,您又要喝药了,”绿篱赶忙把小六按住,“您还想再喝药吗?”
想到那药黑不溜秋,还苦的不行,小六抿了抿嘴,还是要起身和他们一起。
“小六,你别去,这原本是我们自己犯的错,受罚也是应当。”五哥儿接过丫鬟手里的外袍,边穿边说。
“对!小六,男子汉当知错守信,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致松理了理腰带:“待你病好了,哥哥带你去林场骑马去!”说完,拍了拍致柏:“你怎么穿个衣服还这么慢,婆婆妈妈的,我先走了啊!”
“好了好了。”五哥儿无奈的应了声,便追了上去。
两人突然过去认错,老国公倒是没再让他们跪祠堂,直接让他们罚抄家规百遍,这惩罚着实比想的要轻了,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小孩的病一旦有了精神了,这病去的也快了。致松致柏两人花了几天时间把家规抄好,小六的病也彻底好了。
过了腊八,这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鹅毛般的大雪已经飘了好几天,今日可算是放了晴,可这‘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太阳虽是高高照着,可这外面却是寒气直入骨,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往日晨昏定省都是在明堂的正厅,这天气冷了,也转到了侧厅,暖炉子一烧,一点都不觉着冷。老国公夫人半靠在炕上,身后垫着几个绣着如意的软垫,两个媳妇坐在两边的黄花梨的圈椅上正陪着讲话。
“今年的年,可得热闹些,文博这次进京述职,咱们一大家子终是能团圆了。”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瞧着林氏:“你可得辛苦一番了。”
“媳妇这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算上日子,一行人估计要小年前后回来了。”
“对啊,致远的婚事也能先看看了。”
“是,母亲可还记得何太傅家的孙女兰欣?”
“啊!那个小丫头?”老太太想了想:“倒是般配的很。”
“是啊,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年纪也相仿,上次何夫人还和我提了一嘴,打算过完年,让两个人一起相看相看。”
“那敢情好,若是可以,那也是一桩美事。”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问到坐在一边的张氏
“这看着日子,太学也快放假了,致明也快回来了吧!”
“是啊,前两日还让他身边的司矛递了信,说是今儿个就能回来。”张氏笑着回道。
这张氏原本是嫁与国公府的二公子李文绍的,只是刚刚成婚没多久,丈夫便战死沙场,只留下她和肚子里的遗腹子。
老夫人看了看她,叹了叹:“这些年苦了你了,好在致明争气,待过两年春闱,若是能有榜上有名,你也能松口气了。”
张氏看老太太又想起往事,便宽慰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固然文绍已不在了,可这一大家子都顾着我们母子,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儿媳也从未觉得辛苦。”
老夫人拿帕子轻擦了擦眼角:“嗨,你说我,这年纪大了,就是老想起以前的事,让你们跟着我一起烦心。”
“母亲若还是落泪,那媳妇只能让家中那三个泼皮过来,闹一闹您,那您可连安静都没法子了。”林氏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断断续续传来声音,三人相视一笑,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