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涟的书房被季宣翻了个底儿掉。他歪坐在桌前,满脸愁容地看着桌上散落的书籍和信件。破译过后的信件内容让季宣直感心力交瘁。上面记载了一些有关于小九的十分骇人听闻的事。更多的......是叶清涟多年来通敌的铁证。而这些信件居然出现在田万青的手里,难道是琰月山庄有意以此相胁不成?赵正桓几次三番主张杀死景晰,当真只是为了武林公义,给师父报仇吗?季宣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巨大的压力无形间就快要把他击垮。这样的感觉就算是天荡打到临仙门时都未曾有过。
他强撑精神,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书信中记载小九的部分里。根据书信中零星的记载,景晰发狂的原因虽然没有详细解释,但能看得出她这样并不是头一回。只是被师父掩盖了下去。如果说真的是因为中蛊。那蛊虫在她体内的时间怕是已经有数年之久了。难怪师父一直不肯教小九武功......季宣看了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只是照这个说法,景晰发狂后造成的后果可谓不堪设想。尤其是她上山那一年......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虽然书信中记录的事十分要紧,却对洗刷景晰的冤屈有害无益。更别说季宣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些书信拿出来公之于众。
刘凌那头没有突破,自己这边也是一局死棋。若是四日后还没能找到证据证明景晰的清白,那摆在季宣面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杀了景晰,要么放她跟曲桐昕离开。没有发现这些信件之前,季宣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她走。可如今......如果放她离开,一旦她落到魔教手里,江湖上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季宣心乱如麻,有些丧气地握拳锤了一下桌面。
“大师兄。”门外传来飘渺阁弟子的敲门声。
季宣立马收起了自己发愁的表情。房间是来不及收拾了,他走出门去,问:“怎么了?”
“我们已经把附近能藏人的山洞和树林都搜索了一遍。未曾发现有人生火捕猎的痕迹。还有两队师兄弟往更远处探查,尚未得到他们的消息。”
“好,你先带人下去休息。子时你这一队去接替看守小九的那一队。”
“是。那个......大师兄。”
“嗯?”季宣见他有什么想说的,可又犹犹豫豫的。
“九师姐......真的杀了师父吗?我,我很难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可是,二师兄他......”
“不必忧虑。现在要紧的是尽快查清此事。如果你相信她,就努力去证实她的清白。若你不信她,就找出铁证为师父报仇。明白了嘛?我知道昨夜事发突然,大家心中都惶惶不安。这番话也希望你告予其他师弟们知晓。”
“是,我明白了。多谢大师兄指点。”迷茫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
回到房内,季宣收拾了一下散落的书籍。方才对师弟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为了稳定人心。其实他自己都拿不定注意要怎么办。四天,事情真的能有转机吗?他将密信贴身收了起来。天色不早,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房里还有两个人。他去伙房拿了些吃食,自己端回了房。
曲桐昕和凌严各自端坐,一言不发,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季宣觉得这屋里比屋外的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为了避免旁人发现,我拿的吃食并不太多。麻烦二位将就一下吧。”
凌严就拿了半个馒头,其余的都往曲桐昕那边推了推。可曲桐昕现在哪里吃得下东西。赶忙询问景晰的情况。“季公子,我妹妹情况如何了?”
季宣看得出曲桐昕一脸的焦虑,若是照实说怕她会一时冲动赶去救人。他思考了片刻,说的比较含糊。“小九受的惊吓不小。七师弟去给她诊脉,但她颇为抵触,也就先搁置了。在山上搜寻苏玉的弟子也基本都回来了。并没与发现苏玉的踪迹。总之,现在的情形,不算太乐观。”
“不必多投人力在找苏玉身上了。他已经离开了。没找到你前我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凌严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但想想若是能借季宣之手除掉苏玉在飘渺阁的眼线也是件美事。“既然大家是合作关系。那我也就直说了。苏玉在飘渺阁能潜伏数日,应该是联系上了潜伏在贵派的眼线。我曾远远看到他跟这个人接头,但并不确定相貌。你可有什么头绪?”
听凌严这么说,这根之前他和景晰怀疑飘渺阁里有内应的观点不谋而合。“凌护法,你既然也说了,大家是合作关系。那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告诉我,你是否曾遣人在我派正殿里放置过火雷?”
“你倒是单刀直入。不曾。正殿爆炸大火,难道不是那丫头的注意?”
“我们确实用计造成了爆炸。但实际的爆炸规模远超我们的预估。这不是点燃扬尘就可以做得到的。”
“哦?那你是怀疑,这件事,是苏玉的眼线所为?这不太合理吧。虽然我是先锋不假,但最后进了正殿的是苏玉。他难不成傻到自己进去送死?若是他不带人进去中了套儿,这会儿你们三派怕是早就全军覆没了吧。哪儿还用得着花那么大力气在山上蹲着使坏。”凌严这话说的不太客气,但也合乎情理。
一时间,他们三人还很难把这一系列发生的事串联起来。每一件事都有可疑之处,可它们的关联究竟是什么?
景晰在地牢的隔间里就那么坐着,几乎一整天都没动过。每当睡意袭来,她就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臂。她对自己的梦境陷入了极深的恐惧。虽然景晰尚未平静下来。可也能尽力去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仅剩的思考能力几乎断定了梦中出现过的另外一个自己就是罪魁祸首。长时间没有合眼,让她对周围的声音变得极度敏感。地牢大门打开的声音、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全都清晰地传入了她耳中。
她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一眼。是刘凌提着食盒和药箱来看她。刘凌见她较白天时冷静了许多,打开了隔间的门将食盒打开放在了她面前。景晰迟迟没动筷子,刘凌注视着她,劝说:“大师兄正尽全力在证明你的清白。你可不能自己放弃了。二师兄虽然伤重,可你那一剑好在是正好刺偏,没伤到心肺。师父生前留下了不少灵丹妙药。眼下二师兄虽然没醒,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再怎么说,你也得跟他亲自去道个歉吧。快吃吧,四师兄特地给你煮的。难吃是难吃了点......但是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听了这番话,景晰已是泣不成声。朋友师父相继离世,未来也是充满不安。但想到还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支持自己。景晰心中一直努力克制的悲伤、委屈和体会到的感动激烈的碰撞着。她有些虚弱地端起碗,放任泪水横流,动作迟缓地一口一口将食物送进嘴里。咸涩的泪水混着有些焦糊的饭菜,味道可以算是顶顶糟糕了。可就是这样一碗饭,却盛满了同门手足对她的信赖。刘凌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季宣房中,三人还在冥思苦想。时间紧迫,若是无法厘清头绪,就只能将景晰强行带走。凌严是不怎么介意。可曲桐昕已经被季宣说服。她不能全然不顾景晰的清白。当然,如果真到危机她性命之时,曲桐昕还是会选择直接带走她。潜伏在飘渺阁的内应极有可能知道寒潭究竟发生了什么。找到他或许就能间接证明景晰的清白。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内应,其实并不完全服从于苏玉。我的意思是说......他虽然帮苏玉做事,但同时也在找机会杀掉他。苏玉手下的人,有一些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但也有一些是被胁迫的。没准这个人想借机杀了苏玉,摆脱他的控制。”曲桐昕尝试着解释季宣所说的火雷一事。虽然有些牵强,但也是个新思路。
“照你这么说。那他跟你妹的关系一定很差。他这不是让天荡掌教被杀这笔账全算在她头上了。”
凌严半抬杠的说了那么一嘴,却让季宣顿时想明白了什么。只是信息还略显混乱,他试着将线索逐条梳理起来,自言自语道:“假设我们之前所猜测的方向都是正确的。而这个内应可以提前知道我们的部署,并且及时作出反应布置火雷想要杀死苏玉......”
凌严只是觉得他把刚刚三人讨论的又复述了一遍。
如果苏玉真的在小九年幼时就给她中下了蛊虫。那当年她上山前......糟了!
当季宣想通这几件事的关联时,已经为时太晚了。景晰吃完刘凌带来的那碗饭后腹痛不止,脏腑如受刀锯般钻心的疼。没一会儿就开始吐血,肌肉急剧抽搐。景晰的神志已不是十分清晰,但剧烈的疼痛让她不至于这么快失去意识。刘凌看着她直勾勾瞪着自己的眼神,心里有点发毛。他掐着景晰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景晰从未见过刘凌有过如此阴冷的表情。这个从小同村生活数年,后来又同门多年的七师兄。在她印象里从来都是待人谦和有礼,性格温平随和的。
“为......什么......”景晰素来怕疼,毒药带来的剧痛让她只能十分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这种人还活在世上!”刘凌咬牙切齿,愤恨地说道,“你这种杀人不眨眼,丧心病狂的败类,犯下那样的大罪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还能无忧无虑地活这么多年。简直就是苍天无眼。”
毒素迅速蔓延,一口鲜血呛了气管,景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刘凌冷酷的看着景晰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没有一丝不忍。景晰自知恐怕命不久矣,她努力保持着清醒想要知道刘凌为什么这么对自己。只是她已经没有开口提问的力气了。
“想要死个明白是吗?”刘凌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以为闹个灾荒真的就能一夕之间让整个村子的人都销声匿迹嘛?当年若不是你,忽然发狂大肆屠戮,全村十二户怎会就剩下我们几个?我妹妹当年才四岁,才四岁!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就这么把所有事都忘了?呵,呵呵呵呵。你放心,这个毒,发作时虽然痛苦,但还得要一阵子才会让你咽气。你就好好在这里体验他们死前的绝望吧。哦,对了。另外跟你说一声。那碗饭,也不是四师兄做给你的。现在外面除了大师兄还傻傻的相信你的清白。其他人多半都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你死在这里,算是很好的下场了。”
刘凌的话让景晰渐渐被绝望所吞噬。虽然肢体还在出于本能地挣扎,可景晰的心仿佛已经死了。任由毒素侵蚀着自己犹如风中残烛的生命。
我,到底是什么......
失去意识之前,她在脑海中不断地问着自己。
地牢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守门的几个弟子前来查看。“七师弟,怎么回事?”
刘凌装作忧虑地说:“九师妹又发狂了。好在她努力克制,现下已经睡着了。”
空气里隐隐飘浮着血腥气,守门的弟子觉得不太对劲,上前查看却被刘凌趁机用药迷昏。刘凌用事先准备好的湿手帕掩住口鼻。没事人一般离开了。今日过后,刘凌将彻底和这个伴随自己成长的门派告别了。大仇得报,可他却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殿的废墟。随后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风雪和夜色之中。
季宣带着乔装成飘渺阁弟子的曲桐昕和凌严赶到地牢时,景晰已经一动不动没了气息。地上倒着数个看守弟子。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隐有一些迷药的残留。曲桐昕吓得魂都飞了一样扶起她,将真气打入她体内。可景晰已经毒发了有一阵子,输入真气也见效甚微。季宣拾起地上倒着的饭碗轻轻嗅了嗅。除了焦糊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异样。曲桐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到景晰,又加深了几分内力。此法出奇的奏效,景晰呛入气管的污血被她咳了过来。可人依然没有苏醒。
“气促不匀,血色透黑。应该是中毒......”
曲桐昕拽着季宣的领口,眼中满是怒火。“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
凌严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一些。“季宣,你现在还觉得用你的法子能护得住这丫头吗?我不知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但是很显然你没有坦白告诉我们你手上的情报。如果你还要阻拦,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季宣心中深深自责,若是他早些能发现七师弟当时心中没有一丝犹豫的相信小九这点太不合情理。若是早一点知道当年屠村一事。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稍作沉默后,季宣将内力汇聚在指尖在景晰身上点了几下。“我以内力封住了她几处紧要的穴位,虽可大幅度降低她毒发身亡的速度。但她中毒应该已经有一会儿了,我也不确定能保她到几时。下山之后你们得立刻给她找个大夫。半个时辰后替换守卫的弟子就会发现小九不见了。快走吧。”
“多谢。”曲桐昕虽在气头上。可她心里也清楚,季宣这么做已经是尽他最大的可能性在帮景晰了。
“还有一事需要劳烦曲姑娘。烦请打我一掌,留口气就好。”
曲桐昕蹙眉有些为难。以他的立场,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只是她也不知道季宣内功底子如何,终究是没敢下太重的手。凌严背起景晰,几人朝门口的方向离开。临走前,曲桐昕对着已经昏倒的季宣抱拳深行一礼。
凌严背着景晰,脚程并不算很快。在山腰遭遇守山弟子时,山上已经发现了地牢的异状。警钟长鸣,凌严和曲桐昕带着中毒昏迷的景晰一路强行突破。好在守山弟子不多。曲桐昕看在季宣相助的份上没有出手取人性命,只是将他们打晕了罢了。
摆脱了飘渺阁的弟子后,两人也没有放缓脚步,沿着大路一路狂奔。好在飘渺阁这地势没法起码,飘渺阁门中也没有马匹。这才让二人顺利脱逃。不然带着景晰,随时有被追上的风险。
“现在去哪儿。我在琰月山庄队伍里的时候,到过附近的镇子,几乎没什么医馆。小雨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你去最近有天荡暗线的镇子传信回长青院,让乔娅带医鬼去碧波轩。我带着你妹妹先租辆马车。她这样子肯定没法骑马了。我会在沿途找大夫给她医治,你稍后追上即可。”见曲桐昕有些犹豫,凌严歪过头去,注视着她认真地说,“你放心,此刻我只是她的姐夫,不是天荡的护法。”
曲桐昕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分开行动。”
凌严只觉得背后的景晰体温越来越低。虽然还有气息,但碧波轩离此地如果走大路不考虑路上琰月山庄的势力范围也要四日路程。
齐景晰,你可千万别死了。我要的答案,你还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