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平江路。
边缘携父母之手漫步于这千年古街的街头,尽管一日的游览之行让人有些疲倦,但此时的她却依然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很久没有一家三人如今日这般一同出行了。
烛云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尽管眼前的景象看上去其乐融融,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异变的发生。
“爸爸,周围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归家途中,边缘忽然开口道,看样子也敏锐地发觉了情况。
许是濒临日落,亦或是微雨渐起,原本游人如织的千年古街不知何时渐渐显得空旷起来。
边青黎却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你和妈妈先回去吧,爸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许韵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安,却见丈夫隐晦地朝她投来一道眼神,她虽然担忧,但也明白了此刻的情况,同样俯身对女儿说道:“爸爸还有事要忙,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吧。”
年幼的她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却并未放在心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然而此时,烛云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街道的另一端,面色微沉。
在那里,那熟悉的黑袍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现身。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边青黎显然也已经察觉,声音却是保持着波澜不惊:“这种力量……看来他果然已经踏入了不该触及的领域。”
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烛云看着接下来的画面,忽然感觉眼前的情景非常眼熟。
恰如……十年后的他所经历的。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十年前的边青黎远强于此时的他。
虽然烛云看不出与边青黎交战的黑袍人的实力强弱,但他可以判断出其实力也绝对不弱于将他击败的那人。
即便他几乎是以上帝视角观看这一战,他也依旧无法跟上二人的交战——甚至他连他们是否使用过能力都无法判断。
但显然,边青黎并没有占到上风。
许韵虽然有心带着女儿离开战场,但周围的空间已经被锁死,以她的实力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打破封锁。
而且对方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出手的并非只有那一人而已,为了拦住另外二人的进攻,她已几近自身难保。
而边缘却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发生,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母亲不顾一切冲至她身前为她挡下了一道攻击,滚烫的鲜血洒落在她的脸上。
她终于露出了慌乱之色,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许韵一把推开。
旋即她也明白了状况,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挣扎着爬起来远离交战中心。
“她很聪明……”烛云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动,抛开自己这个先天的异类不谈,作为一个常规的七岁孩童,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已经尤为可贵。
而此时她回头看去,却见许韵半跪在血泊中,神志不清,却依然未曾放弃战斗。
许韵本就伤势不轻,为了边缘正面接下了一击更是雪上加霜。
她的其中一位对手已将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边青黎那一边,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激斗之中,一个细微的破绽便足以致命。
可他却注意到了许韵那边的局势,一时微微失神。
黑袍人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抹暗芒自他掌间拂过,瞬间化作数枚漆黑铆钉,直取他的要害之处。
“不要!”
边缘终于克制不住情绪,失声惊叫道。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放慢,漫天的雨珠都被静止在了空中,紧接着却如暴雨梨花般涌向在场的每一道黑袍身影。
“灵力?!”观察到她身上气息的时候,烛云同样神情微变。
尽管只是这一瞬间不足以观察出她的灵能力是什么,但她确实争取到了对手一刹那的停顿。
“砰——”
“枪声?这种规模的战斗,应该不会有太大作用……不对!”此念刚出,烛云就看到那正要对许韵下手的黑袍人身形一滞,接着缓缓倒下。
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这家伙……这样算来,这里的事情发生的时间点很可能就在那个视频录完之后没多久。”
这位不速之客,赫然便是烛清。
原本对方略占优势的局面在他的介入之后迎来了逆转。
江州。
废墟中,黑袍人一手抱着臂,半蹲着靠在墙边,与此前不同的是袖口处那一抹刺目的鲜红。
而他面前不远处,司机却是始终从容,随意地理了理衣衫,不紧不慢道:“空间类能力,有那么点意思了,不过就这种程度的话,你真的还打算继续?”
沉默少顷,最终,黑袍人一言不发地绕过了他,默默带走了徐斐的尸体,离去前未曾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尽管司机自始至终甚至都未回过头,但黑袍人敢确信,不论自己的速度有多快,一旦试图对在场任何一人出手,先死的绝对是他。
司机捏了捏脖子,随手将烟摁灭在墙上,随后转头看向倒在不远处的烛云。
“到底是烛胤的后人,折腾起来事儿一点不小。”
忽然,他目光一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看来这里也不需要我收拾残局了,也好。”
平江路的战斗最终以对方二死一逃而告终。
边青黎不顾身上的伤势,以最快速度赶来查看妻女的情况。
边缘倒还好些,只是初次觉醒没把握好能力使用,透支了灵力昏迷过去。而许韵此时的状况却是很糟糕,但所幸他掌握一些治疗法术,能暂时处理她的伤势。
只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恐怕她就再也不能完全施展出自己的实力了。
不过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灵管协的人快要到了,他们会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的。”烛清解释道,“不过我们马上就得走,你的伤只能路上处理了。”
“这点小伤不会碍事的。”边青黎摆摆手,旋即却有些认真地说道,“但走之前你帮我做件事。”
“你想让我封印边缘的灵能力?”看到他的神情,烛清已经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不止如此,还要封印住她一部分的记忆。”边青黎补充道。
“有必要吗?”
边青黎摇了摇头,站起身。
“我说过,这一次,我要结束这一切。”
再度睁开眼时,烛云已经回到了幻境之中。
“这是她被封印的两段记忆,烛清的能力会将记忆的缺失模拟成近似于遗忘的效果,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发现异常。”边青黎坐在一旁说道,“看完了的话,你应该知道这个幻境是什么原理了吧。”
“事实上你说出这个法术的名字时我就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烛云耸了耸肩道,“不过以现在的条件,如果带她走出沉沦之境,这两段记忆的封印应该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沉沦之境,正如其名,基于受术人的记忆,以其心中的遗憾为素材创造出受术人理想中的世界,以此令人不愿苏醒。
“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是希望她作为普通人活下去。”
“但看样子你们的对手不这么想。”
沉默片刻,边青黎默默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见此,烛云忽然开口道:“走之前,我还有些问题没弄明白。”
“如果是关于那些人的事情,烛清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会在恰当的时机得到相应的答案,不必来问我。”他摇了摇头,旋即对着烛云打出了一道法诀,随后回了房间。
没有任何特殊效果,只是给了他足以施展一次叩心的灵力。
既然得不到答案,烛云也不再纠缠太多,借着这一道灵力再度展开了叩心。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皆如泡影般消散,随着叩心能力的牵引,他进入了最深层的幻境之中。
不似外部幻境的逼真详实,这里的场景极为简单。
眼前是一处十字路口,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然而却看不清任何一人的面孔。
这里就好像是建模初学者的试验作品一样,一切都是极简的模样。
尽管车流络绎不绝,可是耳畔响起的却只有那单调的雨声。
而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却有着这方世界唯一的色彩。
她默默地坐在世界的中心,抱着双腿,将脸深深埋入双臂之间,任凭雨水落在她的发梢,将她身上本就单薄的衬衫浸湿。
烛云默默来到她的身前,却始终未发一言。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良久,边缘却是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只是现在的她语气里带上了一股哭腔。
“该醒来了。”
“你不该来的。”
“那就走吧。”
“离开这个世界!”忽然,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抬头朝烛云吼道。
“这里是假的,你也早就醒来了。”
“那又怎么样?”她的眼角微微发红,“即便是假的,但只要我能一直相信,这个世界就能一直存在下去吧?”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种人一样活着啊!”
“从一开始,你就总是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些漂亮话,你不会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吧?你可以高高在上地站在局外嘲笑你口中的庸人,但我做不到啊!”
“朋友、亲人,大多数人在彻底失去了这些之后就什么都不是了。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守不住,他们总是会离开的……”边缘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她红着眼与烛云对视着,忽然声音又弱了下来,略带呜咽道,“我已经累了啊……”
烛云听完了她的话,嘴唇微启正想说些什么,却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头看去,却是边青黎向他摇头示意。
对于他的出现烛云感到有些意外,不过看上去边缘并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把伞递到了烛云手中,随后默默转身离去,渐渐消失。
身为人父的边青黎明白,也许对于烛云而言说服边缘并不困难,但此时此刻,她所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人长篇大论地跟她讲道理。
这一刻,烛云明白了边青黎口中的承诺之意了。
“切,被他算计了……”
犹豫少顷,他也很快做出了决断。
“你父亲如果还在的话,可不会希望看到你在幻境之中作茧自缚。”
边缘忽然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有些事情说出来感觉像是在比惨。像亲情、友情这种我从没有切实经历过的事情,我确实很难与你产生共情。”
“也许正如你所说,像我这样把破罐子磨成粉的人确实不多。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能确信的——失去,并不代表无法再得到。”
“苏泠烟也好,你父亲也好,他们的离开并不是因为你。也许就在未来的某刻,还会有再度相逢的机会。”
“你并非无能为力,单论一点,你拥有着和我相同的力量。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或许你有机会明白你父亲离开的原因。”
“未来的路有很多,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中。”
“安慰的话我不会说,我怕你心态又失控还是免了吧……”忽然,他将手中的伞撑开,“不过就在刚刚,我答应了别人一件事。”
“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愿意,我都能陪你一起走下去。”
“在你能独自撑起这把伞之前,我会在你身边。”
“这是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