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正三百年,南国文图气温变得越来越低,同比往年愈加寒冷。
入夜,文图西北一边陲城镇此刻伴风和雨,月光也极难透过雨隙,就连镇上人户窗里的灯光也照不亮街上。自从进入九月以来,周方已连下七日阴雨,让原本热闹的小镇更倍冷清。
由于位置特殊,距离文图与沙驰两国的官道并不远,所以镇中客栈、酒馆、茶楼倒是不少,各种价位也应有尽有,可供过往旅客的选择甚多,原本一地处边陲几无人问津的小镇自从修了这条官道之后逐渐富裕了起来。
如果是在以往,那些价格高余一百钱一夜的所谓豪华客店几乎无人问津。旅客当中来往两国贸易的商人占了不少数,这些人做的都是大买卖,压根不缺、也不在意那点钱,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有安全;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个把月的时间,商队所运载的更是其中一些人的半数家当,近些年来边境战事频发,流民、匪害剧增,更得低调行事。可今日却是不同,数日的大雨死死地拦住了前后两支商队的去路,阵中的旅店几乎都住满了。
连日的阴雨愁了商客,喜了店主。
“喜来酒楼”大门台阶前站着十来人,个个笠帽蓑衣,在雨中显得十分狼狈,随行的马蹄不安地踢踏着脚下的流水,发出一声声闷响,一人走到门前,急躁地拍打着关闭的店门。
“开门,开门啊——”
在雨中喊了两声后,内便有一小厮跑着过来打开店门。那伙计长着一张白净的小圆脸,个子与门外敲门的商客差不多高,说话的声音还显得有些稚嫩,怕被雨声盖过,他便扯了扯嗓子,大声说道:“客官,我们已经不收客啦!还请去别家吧。”
他又再说了一遍,这便要关门,那商客一把抵住了门挺,带有些问道:“难道你们店里也住满了吗?”
那伙计道:“这倒是没有住满。”
那商客一听便不乐意,这下免不了被坐地起价恶宰一番,怒道:“我们付得起钱。”
伙计一听便知他误会了,连忙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店里虽然没有住满,但被别人包下了,还请到别家去吧。”
商客一听被人包下,便再没有多话,转身就走进了雨中,与同行之人商量了一会儿后便自牵马离去。
自始至终那商客都是低头说话,也没有摘下笠帽,店家伙计只看到了他的下巴边沿。
“好奇怪的口音。”伙计悄声掩了门,他可不想得罪了楼上的那两位贵人。
……
……
“任师叔,那人的口音您有没有听过?”
喜来酒楼二层的一间厢房内,驱蚊香已燃去了一半,一中年男子对着烟雾用袖口轻轻一挥,对着他桌对面的老人问道。
老人虽然头发斑白,脸上道道皱纹深刻,但瞧着依然红光满面,十分精神。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年都是你们这些小辈年轻人在外闯荡,知道的自然是要比我这个老头子多。”
中年男子感慨道:“若是元师弟在的话,定能识得,快一年不见他了。”
“那小子,亏得是我天策仙门二弟子,整日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以后都不知道他能干嘛。”
中年男子笑道:“二师弟可不像师叔说的那样,师叔不也喜欢他得紧,不然也不会把您的掌上明珠许配与他。”
“哼,你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我才刚和他说呢,这不,跑得没影没踪,到现在也没见着人。”“难道他还觉得小九配不上他不成?”
“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可他平时对我女儿那般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也问过小七,她那害羞的模样是个人都明白,老夫这才有心撮合。”
“师弟的心思,反正我是猜不透;不过他对师妹好是真,师叔这点不用担心,可能是因为一时没缓过神来,毕竟他还年轻,又是一个不拘束缚的人。”“再说了,小七师妹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是人都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发现师叔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神更是不大对,赶忙偏头避开。
老人玩味地笑道:“小苟啊,你今年三十?”
“五。”
“那是不小了,怎么也不找一个?没看得上的?眼光别那么高嘛!要不要师叔这次回去给你物色一个?师妹们没合适的,我也可以去其它宗派给你看看,如何?”
苟符尴尬不已,道:“弟子业未成,不敢有别的想法。”
“小苟啊,再不娶妻就老啦!我怎么没听说过宗门中有‘童子功’这类法门?”
“师叔莫要再说笑,弟子曾经立誓:一日不入无相便不会成家。”苟符一脸正色说道,可他面对老人那如有所指的表情便立刻败下阵来。
“那你这些年是怎样排遣……”
“师叔!”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诶,那——”
“师叔。”
“我不说,我闭嘴。”
……
雨下得更大了,在风的鼓动下,窗门不停晃动,屋内温度又降了几分。
“师叔,三百年前黑魔当真没死?”
“几千年了,每次劫难过后世人都以为黑魔死了。”
苟符诧异无比,“难道连二圣那样能力通天的人物都杀不了他吗?那人间岂不是要受他无休无止的残害!”
“唉,”老人叹了口气,“世人曾经认定黑魔确是灭在了二圣手上,可三百年过去,竟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苟符道:“传说黑魔来自死海尽头,可谁也没亲眼见过;这次天现异象之地也并非死海,而是在西荒之地,会不会与黑魔并无干系?”
“所以我们这才需要暗中查探,这黑魔出世的消息可是会令天下大乱的啊。”
“弟子明白...可万一,是不是已经晚了?”
任太彦正色道:“若是,在黑魔降临人间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晚了,若天下人得以知晓,便也不晚。”
苟符明白其中意思,点了点头,深感此次西荒之行干系重大,又不免有些忧虑。
……
“二位客官,这是您二位点的洋芋。”一干瘦白净的店伙计送来了一盘刮完外层灰的烧土豆,盘中还附有两碟辣椒面用以调味。
老人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这烧土豆啊,就得就着辣椒才好吃,才更好吃。”
“弟子吃不得辣椒,过敏。”
“我能不知道你过敏?怕啥,吃好才是首要,我对酒还过敏呢,还不是照样喝。”“来一口?”说着将随身别在腰间的酒壶递到苟符面前。
“师叔,对酒过敏的是元师弟。”
“对呀,是他呀!”“你辣椒还要不要?”
还没等苟符摇头,辣椒面早已化二为一。
最后一口土豆正好蘸着最后一点辣椒面进入了任太彦老人的腹中,还不忘打个香嗝,应一下景。
可能是辣椒吃得太多了,老人脸渐渐红了起来,起初只是一点微红,后来颜色逐渐变深,直至满脸通红。
苟符见状,问道:“师叔,您不舒服吗?”
老人摆摆手,示意无碍。“你去歇息吧,明日早些出发。”
“是,弟子告退。”
……
老人的脸色由红逐渐转为深红,再一点点变为黑色,模样甚为恐怖。
任太彦落下床帘,盘腿坐在床上,熄了灯,屋中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
……
黑暗中,任太彦唇角微动,“原来是你。”声音甚至连他都听不到。
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