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漓指着方才道出帝君赐婚一事的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斥。
那人知晓这战王殿下身份尊贵,是个惹不得的人物,这才方知自己刚才心大,非要在战王面前提起此事,要知道,这婚事是被战王当场拒绝了的。帝王之庭向来是杀伐果断的,战王又是杀出这大胥天下的人物,今日把他得罪了,轻则举家削去官职爵位,重则命不可保已。那人见战王醉后不清醒,立刻也就收拾东西溜出去了临仙阁。
魏东漓骂归骂,骂完之后也不想再去理那些凡夫俗子,都是些没见识的,只会顾着道听途说。他转身看着温玄戈,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今天没有让我来得及说这件事情。”
温玄戈大概是能猜到今日朝堂之上,帝君和霁王多多少少是提了魏东漓的婚事,以至于他今日一回到王府就是一副垂丧焦虑的模样,却是万万也没料到他会当庭拒婚,到是也难怪,就单看他今日的烦闷之意,早也该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温玄戈竭力抑制住自己那颗急剧跳动的心,故作淡然的道:“走了,该回府了。”
温玄戈正要起身,这还没完全站起来,迎面便冲来一个健硕的身影,猛地将他往后一推,后背登时重重砸在地上,木质的阁楼地板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魏东漓双手紧紧攥住温玄戈的衣领,两只眼睛布满缕缕红丝,此刻的他就好像是一只凶残的饿狼,死死将猎物按在身下。
众人皆大吃一惊,这战王是将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子死死按在地上!在座所有人都没看错,一时间他们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近来熠城疯传的几句话:
“大胥的战王殿下最是爱慕长相俊美的男子呢!”
“战王殿下是个那什么......啊!”
......
大庭广众之下,战王醉酒,想必已经是酒劲冲脑。众人继续看着热闹,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吭声。
温玄戈再也稳不住方才那般镇定的模样,只得伸手猛推魏东漓,可是醉人要撒野,旁人又能奈他如何?温玄戈挣不开他,也不再做徒劳功夫。
魏东漓见他终于消停,神色也随之沉静了下去。双目依旧血红,却在一点一点浸湿。
他低声苦笑道:“誉已毁,我还怕它做什么?呵,命不由我,却在辈长。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他的声音徘徊在临仙阁里,苍寂无力。是说给众人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温玄戈静静地看着他,伸手去牵他还死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轻声道一句:“你今日是真的喝多了。”
一滴滚烫的泪珠簌簌滚落,砸在了温玄戈的手背上,这炽烫的感觉直冲入他的心里,一时间竟然觉得刺痛难耐。抬眸再看,那双缕缕红丝的眼里此刻正映着一个白衣男子的模样,这波光凌凌倒像是温玄戈在水镜前的倒影。
魏东漓低声唤道温玄戈的名字,这声音小到刚好只有温玄戈自己能听到。
“温玄戈......”
温玄戈。
语声刚落,温玄戈只觉得胸前一直紧紧攥着衣领的手缓缓松了,随即迎面倒下来的人便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众人见此,哗然四起。
终于有人开口说了话:
“战王殿下果真如此,哎。”
“这位想必就是战王殿下的文侍,温......温公子?倒真的可谓是熠城第一美男啊。”
“是啊,我家四代都是这熠城的人,我见过的绝世美人无数,这般俊秀出尘的男子却是第一次见。”
有人悄声:“这么看来,战王殿下也当真是个.....嗯,额......”
温玄戈在众议之中已经不仅仅是面红耳赤,一只本是轻轻搭在魏东漓衣襟上的手用力地蜷曲,紧紧地攥着那身玄色的袍子。他此刻只觉胸口一股烈火之气在不断上涌,侵蚀着他的咽喉。
临仙阁登时像一口炸开了的大锅,十多张嘴不停息地吐着一个又一个字。
温玄戈双手托起昏睡的魏东漓,稳稳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下梯间。众人却用毒辣的眼光放肆地砸向他,不管是窃窃私语还是高谈阔论都在这一刻更加沸沸扬扬不可制止,这一群所谓簪缨世家的子弟此刻就像是一个个低俗丑恶的市井无赖。
温玄戈觉得恶心极了。
或许,这些便都是世俗的恶人。
他迈步出了临仙阁,背对酒府内的所有人,一时间腹中气流冲撞直至肺腑,登时一股腥甜破口而出,肆意地溅在了面前那身玄色麒麟纹锦袍上,很快一抹一抹骇人的鲜红便被玄色吞噬了,就好像是在毁尸灭迹,除了他嘴角挂着的血迹之外,似乎就再也没人会知道他疼过了。
缓步走在长街上。
抬头,身旁来来往往的是烟云人流。
低头,怀里安静躺着的是醉意熏熏的魏东漓。
他明白为什么每个从他身旁路过的人都要鄙夷地看他一眼,可当这鄙夷的眼光落到他怀中之人的身上时,却又立马转变成了畏惧。
也是,人人都认得他抱着的是大胥国的战王殿下,却不认得他这个前朝的太子。
他曾经,也是这座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者。朝服礼冠,昭晨绰姿,受万人敬仰。可如今,若有人提起“温羡”这两个字,只会愤起大骂一声“前朝余孽”。
走了长街的一半,耳后便窸窸窣窣能听到一些声音:
“这俊俏哥儿怎么抱着个男人啊,莫不是......啧啧啧,真是难得的美男子哟。”
嗤笑。
笑。
......
好容易转进了那条王府外道,终于得了片刻安宁。
“魏......东漓,到了。”
眼前猛然一黑,迷糊中只觉得手上托着的人变得越来越重,只一个劲儿地往下滑。温玄戈使劲想要托住他,却也随着倒了下去。
他不染尘埃的身体上,那一袭月白云袍被几盏孤灯点亮,幽幽曳曵。
他和魏东漓倒地之处不满二十步便是战王府正门。月色惨白,王府出来几个巡视的侍卫,方提灯一照就看见不远处躺着两个人,侍卫大惊,走进一看竟然是战王殿下和温玄戈,连忙将二人抬进了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