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父母再次给农田引水通渠去了,所以今日依旧只剩彭青牛一人在家。
“凡铜有数种,纯者为红铜,与硫生即为蓝铜,与铅生为白铜,此外,还有黄铜、响铜、铸铜……”
“石灰经火焚炼而成,分布广泛,百里内必有石灰石,石以青色为上,黄白次之。”“无水处必无石……”
在四处残破的小破屋内,桌面上放着一个装满石块的背篓,有几颗颜色特别的石子被搁在旁边。
而在不远处的竹床上,躺着一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身躯。
头部盖着书本,彭青牛懒散的躺在小床上,嘴中正念念有词。
“无水处必无石,无水处必无石,对咯!这‘石’应该是指的矿产之意!”
“否则高山平原,内陆深林,有石头却没水源的地方,又何其多也!”
自从昨日他从风箱峡回来以后,彭青牛就埋头在那一屋子的藏书之中。对于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篓石子,结果无疑是令彭青牛感到失望的。
竟还真是没多大作用!
经过近日来如饥似渴的阅读,彭青牛还真有点回到当初上村塾时的时光,虽然仍旧两眼一抓黑,但对于“乌面”这一职业却有了更深的体会。
之所以会觉得没用,是因为彭青牛逐渐认识到何为“辨矿”!
岩石与矿产,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所谓的“岩石”,即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这些石头大都比较廉价,所以大都无甚作用。
然而“矿产”就比较不同了,因为通常比较稀少,并且往往是在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产物,大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妙用。
毫无疑问,大多数人所说的找矿,即是指的寻找矿产了!当然,岩石无用,却并不代表研究岩石也没用。
相反,往往在寻找矿产过程中的蛛丝马迹,也许便隐藏在附近的岩体之中。
所以,由此观之,“矿产”是目标,岩石是过程,是一种勘探矿产的工具。许多有经验的乌面,往往便是在对岩石的研究上深有造诣的。
然而岩石对于寻找矿产的作用,则体现在能从周围的岩层中,判断出此处地形的构成,或是直接包含有此矿物的信息。
例如桌上的一背篓石子,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判断出此处原先有一条河流,因此才冲刷形成了如此多的卵石。
而这对于彭青牛来讲,不是废话吗!
所以他才说这些石子毫无作用的,把玩了几下之后就不理了。
至于这些鹅卵石,为何会呈现不同的颜色?则是由于其在形成过程之中,掺入了不同成分而已。十步之内,地面上的土色都不相同,何况石子乎?
“原来搜集了这么多的石子,竟然都是属于同一种石头,都是卵石!看来还是得进山去捡一些其他石料。”
就在彭青牛左思右想,暗暗拟定自己的第二次进山计划之时,从他所在的茅屋外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从床上一下坐立起来,任由盖在脸上的书本滑落到床上,彭青牛急忙将左手握着的木头人,往床脚的棉被里一藏。
“青牛!”
“青牛!”
一听,竟是他的堂兄彭玉虎的声音,彭青牛踏上一双布鞋,推开柴门,正好看见他的堂兄从屋外走来。
“咦!玉虎哥,来找我何事?”
彭青牛本以为对方来找他,是为了叙一下旧,毕竟他刚从村外回来,可看见堂兄一脸兴奋劲的模样,似乎来找他是为了其他事。
“走!青牛,你家撞大运了,仙师说在你家地里埋有宝贝!”
在村南口有几块彭青牛他们家的地,四四方方,因为紧靠村里的泥层,所以并不如何肥沃。
此时,在这里竟是围站着十多位村民,人们正围绕人群中的两人,绕了一个圈。而居中的两人,其中一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另一个形貌就比较怪异了。
此人身穿墨绿色鹑衣,衣物补丁腌臜,两撇短须在嘴唇边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对身旁老人诉说着什么事。
“老施主,贵村确实埋有宝贝。”
“否则如何解释方圆二十里,其他村落都尚且自给自足,或有鱼塘或有桃林,就唯独贵村捉襟见肘,没有一样营生?”
旁边的老人,捋了捋颌上的银须,略做沉吟之色,看样子似乎对身旁之人的话语倒相信了几分。
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此怪人手边提着一根齐人高的竹竿,上面还挂着一块长条形的白布,写着“不灵不文”四个大字。
“贵村近年来可有什么异象发生?”此人继续沉声问道。
“要说异象么,每家都过活得紧巴巴的,哪儿有空关注什么异象,倒是四十多年以前,本村唯一的一条河流干涸了。”
老者继续低头抚须,随后说出了自己脑海中的一件不解之事。
“是了,先噬山气,再夺水气,这正是锁龙之相,接下来要夺走的便是……”
怪人的目光从四周村民的脸上刮过,随后他见一众村民脸色均是一白,似有忌惮,方才继续满意道:
“正所谓‘玉带水切忌穿心势,龙楼地亦成困龙局’,贵村附近是不是有一河谷,这条河流是不是从山谷之中穿心而过?”
就在老者刚要做点头状,回答怪人之言时,从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看见彭玉虎紧拽彭青牛,挤入人群,
“青伢子,你来的正好!这位徐仙师是从村里路过的高人,算起来和你的师傅马道长,倒是师出同门。”
“你俩多亲近亲近!”银发老者赶紧招呼道。
挣脱堂兄的手臂,其实彭青牛在靠近在此众人之时,就已经大致偷听到大伙所谈论之事。
朝对面之人望了一眼,彭青牛不禁两眼一翻白。“同门?同是江湖骗子吧!”
当然这样的话语,他不能直接说出口的。毕竟他跟着一个江湖骗子学了四年,这事传出去好像也挺没脸面的!
还叫他以后还怎么混,要不要脸了。
因此,彭青牛继续朝对方打量一眼,瞧见此人除了装束怪异之外,还背着一个灰布包袱,想是行李之类的。
最显眼的还应属头上的一根草标,插在聊聊几根的枯黄头发上。
要说奇人异士,倒也有几分像,但更像是一个哪里流落至此的乞丐、饥民。
“咦!这位小兄弟,贫道见你骨骼宽厚,面相黑奇,莫不是天上的烧炭工,降临凡世,来受这俗世累累炼狱之苦……”
还不等他靠近,这怪道竟是抢先一步上前。也不管彭青牛是否愿意,伸手就往他脸上、浑身上下胡乱拿捏。
这怪道边捏,还边自言自语道:“好面相,好面相,要是再年幼十岁,贫道就带去收徒罢了!”
彭青牛一时错愕,被这怪道的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忙一把将其推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推离此人之时,瞧见对方嘴唇突然翻动,正用仅他二人能听到的低音,秘语道:
“平……分……”
彭青牛哪儿还不懂其言下之意,脸皮一抖不禁感到一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江水有两岸景,同是山上搬柴山下烧火,这位道长走的是赤脚道,我和我那便宜师父,拜的是清平道,对不得门路的……道长,你说呢?”
这是他们这一行当中的黑话,彭青牛跟着马道士南奔北走的四年里,也未尝没有碰见过互相呛食的同行。
不过行走在外,和气生财为好,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彼此都是挂着同一块牌子吃饭,但还是略微有差别的。希望对方看在同行面子上知难而退,另去他处谋生。
一旁有眼力劲的村民,听见此话就多少知道了大概。
银发老者尴尬笑了笑,摆手道:“对了,老朽忽然想起猪圈里的母猪这几日要生崽了,得回去照看照看。”
“道长,您请自便!”
随后便溜之大吉,这位见状不对立马撤退的银发老者,即是小桑村的村长,为人世故圆滑,喜欢占些小便宜,但大是大非上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据说早年间此人曾去外面闯荡几年,所以就由他忝居了村长一职,但老年人嘛,越老越迷信。
估计这位村长,就是在此种情况下,受了他这位“同门”的蛊惑,被对方瞧中这点,才打算在这一穷二白的小桑村,捞一些油水的。
四周围观的村民,也从中瞧出一些名堂,纷纷有人离开。
“你这位小辈,什么同门不同门,天下道者本是一家!同是长生树下长生果,又岂能自囹门户分哪枝……”
“好吧,老道今天就露上一小手,好让尔等凡夫俗子,以及你这不学无术的小辈,开开眼界!”
这位所谓的同门,看来也是久走夜路的老江湖客了,随后竟在彭青牛的眼皮子底下,硬是表演了一番纸龟游水、灯烟化蛇、黄纸镇邪、生嚼鬼骨等鬼把戏后,很是笼络了一番周围的无知村民。
小山村就是这样,要指望所有人都有眼力劲,那还是比较困难的。不过好在有彭青牛在一旁长眼看着,这位倒也不敢如何太过肆无忌惮。
而彭青牛之所以没有直接拆穿此人,而是源于他自己的经验了,通过这四年跟着马道士的摸灯走马,他意识到,行走江湖最难惹的就是僧、道以及独行的女子。
遇见此类人孤身行走,最好不要太多多管闲事,多有得罪了。
毕竟此等多是亡命之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惹急了他们,谁知道他们是否会在小桑村做一些狗急跳墙之事。
彭青牛倒是不怕,不过能不惹他们,就尽量不去招惹,让他们得了几枚铜子,早早离开。上当的村民,就当缴了一次学费了。
所以彭青牛在一旁冷眼看着,也是给了这位极大的面子,相信对方也彼此心照不宣心,早早得了几枚盘缠,尽早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