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后生仔,当年为什么要去干那种事,这四年,怕是吃了不少苦咯。”
“青牛,你放心!我们绝对相信你是一个好孩子,当年只是鬼迷了心窍,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才会去干那种事的。”
“年轻人嘛,少年时谁不犯点错?”
……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和彭青牛打着一声声招呼。
句句话语传进彭青牛的耳朵里,令得他原本经过四年沉淀的内心,又是生起一丝波澜。
手上不由自主的被李大勇牵引着往前走,彭青牛目光游离,脑海中的思绪,却是早已飞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个几乎是他人生中最难忘、最煎熬的一天!
四年前的他,还和他的堂兄彭玉虎一样,只是小桑村村塾里的一名普通童生。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和母亲去卖家中老母鸡时去的青溪县。
小小的脑袋里装下的唯一梦想,就是能通过县里的考试,然后顺利成为一名挂名的廪生。
这样,就能靠每月县里发放的例银,补贴下家里的家用,好让辛勤的父母少操劳一点。
据村里的老人们讲,小桑村以前并不叫“小桑村”,而是叫做“彭家村”的。
最开始时,是一对姓“彭”的兄弟在此安家落户,隐居于此,这才有了如今小桑村的雏形。当时,村中之人大多姓“彭”,随后经过无数代的繁衍、发展,这才逐渐形成一个村落的。
而那“彭氏”一族,原本也是村里的一个大族,不过,经过几百年的世事浮沉,开枝散叶,那彭氏一族也早已和如今的彭家祠堂一样,破的破败的败了。
甚至连如今的大多数村民,也鲜有姓彭的,只剩下那为数不多的几支而已。
因此,鉴于“彭家村”早已如此名不副实,名存实亡了。经过小桑村村民们的提议以及县里的首肯,这才易名为如今的“小桑村”的。
彭青牛打小对他的父母都是心存感恩的。
因为当村里的绝大多数孩子,都被父母送去青溪县做学徒,或是送去当帮工时,由于他父母的开明,他得以选择留在了小桑村的村塾里。
虽然每日枯燥的学习,经常令他百无聊赖,不过,每当去县里做杂工的小伙伴们回来,向他抱怨在外所吃的苦,所受的累时,彭青牛打心底还是暗自庆幸他父母当时的决定。
家中的生活条件并不好,彭青牛虽然当时年纪尚幼,但还是知道的。
为了供养他上村塾的学费,彭青牛的父母几乎是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就连家里耕地仅剩的那头老黄牛,都给卖掉了。
所以,彭青牛学习得格外刻苦。
然而,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却并不是光靠刻苦就能够办到的。
按照大乾王朝的惯例,平民若要考取功名,需要经过明经、明义、明法、明算以及策问这五门考试。
但不知为何,彭青牛从小就对那些文字类的知识,十分不感冒,甚至脑中隐隐有种天生的抵触感。
例如寻常孩子记诵一篇经文,可能只需花费一天就够了,但是彭青牛却仅仅需要半天就够了,然而很快又都忘了。
这不是彭青牛真愣真傻,而是他对那些死记硬背的知识真的不是很擅长,为什么前面是“这样”后面就必须“那样”。
他认为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因此,彭青牛即使勉强死记硬背下这些东西,离灵活运用却是远远不够的。
相反,他反而更喜欢那些有规律、有理论可依的知识学科,例如算筹、天象、木工、巧匠、铸铁、农利等。
所以,在那应试五门的学科里,彭青牛唯一成绩还算不错,名列前茅的就是“明算”一科了。
然而,这一切在当时的外人看来,都弃之如敝履地被称之为“杂学”,可见人们对其根本并不重视。
因此,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经常打趣,说是小桑村的彭家出了两个怪胎,一个喜欢玄学,一个喜欢杂学,就是没有一个擅长正经学问的。
彭青牛当时年纪尚幼,所以对人们的冷言冷语倒不如何在乎,相反他还经常往他堂兄那里跑。
因为他大伯家是村里的木匠,所以彭青牛能在那里找到许多好玩的,用刨子、锯子自己雕刻一些小猫、小狗。
甚至小伙伴们玩耍的小弩、水车,木剑、吹筒都是他亲手做的。
除此之外,他的堂兄还经常往家里,偷偷带回来一些杂书,其中涉及玄学的部分归了他自己,而涉及杂学的书籍则都进了彭青牛的脑子里。
就是因为有这种种原因,所以彭青牛的应试成绩,在所有适龄孩童中只能算是中上,离考取功名,成为廪生,还是有很远距离的。
而且,这么多些年过来,青溪县每年能成为廪生,有银子领的就那么一两个,有些年生甚至一个没有。
可见这廪生,确实不是那么好考的。
这主要是寒门并不容易出贵子,就是彭青牛他们的小桑村,村里教书的就是个姓崔的先生。
据说原本是青溪县某个当铺的账房,后来告老归田,才成为小桑村的教书匠,除了会一些基础的识文断字,会几个算数外,能指望他教学生什么呢。
就是有这一系列的原因,导致彭青牛做出了一个严重且错误的决定。
当时,正好要临近县试了,彭青牛正急的抓耳挠腮,爹娘为了他的学业,付出了这般大的代价。
然而他成为廪生的几率,却是十分渺茫,根本看不见任何希望。
这时,恰好从小桑村的村口,路过一个远来的行脚商,彭青牛和他的小伙伴,自然是对这些新鲜的事物非常感兴趣。
其中在行脚商贩卖的小玩意中,有一样名为“阴阳子母螺”的玩物,吸引了彭青牛的注意。
据这行脚商所说,这种海螺,子母共生,并且还有一个非常神奇的特性,就是五十步之内可以通过子螺的螺腔,向母螺互传声音。
小伙伴们对这海螺爱不释手,而一旁的彭青牛却生起一个异样的心思,最后他花很大代价把那海螺换了来。
县试当天,彭青牛已将这母螺制作成了一个佩戴在颈上的吊坠,由于这子母螺十分小巧,所以佩戴在脖子上就如同一条别致的项链。
而子螺则由他堂兄保管,住在离考场不远处的一处客栈里,两人通过这阴阳子母螺的特殊能力,互相传递消息。
然而,这个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却不知为何败露了。
当时,负责青溪县考场的是一名头戴浩然巾的中年文士,就是此人在彭青牛作弊之时,将其当场拿下,并且人赃并获。
即使这么多些年过去了,彭青牛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实在无法理解,明明此事看上去滴水不漏,这名中年文士是如何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知他利用“阴阳子母螺”作弊的,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事后,跪在青溪县冰冷的县衙里,彭青牛觉得他把一辈子能见到的官,都一下给见完了。
跪在大堂上,在审问官们字字摧心的喝问声中,彭青牛只是瘫软地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神情惨烈,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还是念在他仅是初犯,并且在青溪县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许多事情都可大可小的。
因此,彭青牛被从轻发落后的结果,就是虽然被免去了性命、劳役之苦,但也彻底将他开除生员的籍贯,并且限定三年之内都不能再踏入青溪县了。
经过一番少不了的皮肉之苦后,彭青牛回到了小桑村,准备收拾行李,然后远走他乡。
最后,经过与父母的慎重考虑过后,彭青牛只得跟着一名恰好从此路过,姓马的道士,去做了一名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云游道士去了。
而他的堂兄则因为仅仅只是从犯,所以受了一番不长的牢狱之苦后,并没有像彭青牛这样,被流放他乡。
这一走,就是四年。
彭青牛此刻望着纷纷上前,竞相和他打招呼的一位位村民。
其中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他不禁有种历经人世浮沉,世事沧桑变化之感。
如今再次回到小桑村,他堂兄已经子承父业,成为村里的一名小木匠,虽然依旧痴迷于玄学,而他本人则迫不得已成为了一名道士。
喜欢玄学的,成为了木匠;喜欢杂学的,反而成了一名道士。天不遂人愿,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