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践则近乎无敌,在高衙内的人生到达顶峰之际,唐少安的人生也迎来了顶峰。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午时,柳林坡的人也越来越多,事情已经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城内的关扑店也在积极清算筹码,这番赌局的截止时间是正午,一到正午结果便无法更改,即使后来证明杨旭不是文抄公,也无济于事。
柳林坡。
“诗文之道贵在勤,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发乎内心而茁长于学问,……,当初“接天莲叶无穷碧”一句,我最初用的是“绿”,多番修改,最后才改成“碧”,可见诗文须精雕细刻,精益求精,有一颗追求完美的心。”
一颗老柳树下,唐少安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已经忘我地进入了角色,看着四周朝圣一般席地而坐,认真倾听的文人士子们,唐少安侃侃而谈,把自己做这三首传世佳作的心路历程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唉,好一句诗文之道贵乎勤,唐少安年少成名,并非运气使然,我辈文人当以唐少安为榜样,要甘于寂寞,多积累沉淀,相信终有一日当如春蝉一鸣惊人。”一个中年文人慨叹一声,长身而起,朝圣光满面的唐少安深深一揖,本是抱着一颗质疑之心而来,结果却被折服,坐而悟道,潇洒地离去。
像这个中年文士一样的人不在少数,听了唐少安的言论,再结合自己平时做学问时的心浮气躁,沉溺功名,不少人深有感悟,不住点头。
如果说柳林坡事件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就在于此了。有些人听了唐少安的话,从此不计功名,潜心学问,最终成就远高于自身天赋,这也算是唐少安得一桩功德了。
但是柳林坡更多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到了这个时间,该来的人还没有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个问渠君的确是个贼,他偷窃了唐少安的诗,而这在文人士子中是最令人不耻的事情,这是道德败坏的典范,这是该被当成典型抓出来狠狠羞辱的对象,幸好问渠君本身就不是士林中人,也不是被人膜拜的大神,他原先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无赖小子,据说还在读蒙学,是一个叫明清学堂的蒙学班的小子,而且这小子据说才上过一天学。
据说这家伙家里挨了家法,就离家出走,多么混账的小子。
据说这家伙把弟兄的眼睛打瞎了,在家里无法无天,就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据说这家伙八岁就偷看丫鬟洗澡,房中四个丫鬟恐怕都难逃他的魔爪。
不一会儿,连问渠君五岁还尿床的事情都被传了出来,。
柳林坡上人群涌来涌去,声讨问渠君的人越来越多,接着开始有人把矛头指向明清学堂,说这样的学堂没有必要存在,开封府衙应该立刻封了这种培养无耻之徒的学堂。
“不仅要封了明清学堂,我看应该把杨家赶出开封城,我们不能和这样的家族同住一个城。”
“开封之大,已经摆不下一张做学问的桌子。”
“圣上被无耻小人蒙蔽,资政堂要有所作为,追回圣上的手诏和封赏。”
诸如此类的言论逐渐占据主流,一些谨慎的和反对的言论也被淹没在口水中。
与此同时,唐少安周围的光环越来越亮,尤其是一些迷妹们就差上前围着要签名了。
“不是这样的,杨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舍身救人的。”曹蕴儿急得跺脚直哭。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就凭一家之言就断定杨大哥不对,你们……你们欺负人。”高灵凤早就失去了一开始看风景的淡然,拖住几个认识的士子哭着争辩。
“保正叔,这家伙太无耻了,胡说八道,我去斩了他。”萧正步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就想冲进朝圣般的人群,被萧保正等几个年纪大的按住了。
“胡闹,你能斩得了他,斩了他又如何,能证明什么。”萧保正厉声喝道。
“那怎么办,保正叔,难道就这样算了。”萧剑早就气得浑身发抖,一句句污蔑杨旭的话就像一柄柄利刃刺在萧庄众人的身上,在萧庄诸人的心目中,杨旭就是神。要不是萧保正和萧大牛这些老成持重的人在,说不定就要引起血案。
“我就是那个被他弄伤眼睛的弟兄,我是杨家老五,他是老六,说起来我是哥,可他眼睛里从开没有我这个“五哥”。
什么,你说他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那你太小看他了,以前祖父天天都要教训他,可他还是把杨家闹得鸡飞狗跳。
什么,你说杨家没有养鸡,你是不相信我杨松,你看看我这眼睛,就是他砸的,
你说他会不会写诗,这我不知道,不过他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你说他怎么写诗,我祖父每次都说我的才学比他高太多。
你说我是谁,我是他五哥,他有没有偷看丫鬟洗澡,这我不知道,不过他房里的几个丫鬟都很讨厌他。”
柳林坡这样的场面令杨松兴奋不已,四处乱跳,逢人便叽里呱啦说一通,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后跟了一群人。
在无名湖边,杨挺的身边也围了几个人,都是他在太学的同学。
“杨兄,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杨家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竟然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杨兄倒是说说,你这个兄弟是哪路神仙下凡。”
“胡兄,蔡兄,真是会开玩笑,他是我三叔家的儿子,家中排名最小,我这兄弟从小是顽劣了一些,也不肯读书,字也认的不多,不过要说他剽窃什么的,应该没有这么大胆子,多半是有什么误会。”杨挺很维护杨家人的,说得语重心长,一副“家有顽劣小弟,兄长很无奈”的表情。
“杨兄,你在说什么,不认字的人也能做出这等佳作,我等是不是都可以回家卖豆腐去了。”
“哈哈哈,没想到杨兄也是个趣人,真是难为你这个当兄长的了。”
杨挺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方式把杨旭还是杨天时期的“优点”散播了开去,时不时引来大笑。
“杨兄,你看那边的情形,你杨家可能都要受牵连。”有人好心提醒杨挺。
“呵呵,其实我三叔一家早就和我们杨家无关。”杨挺呵呵冷笑着道。
与杨挺和杨松态度截然相反的是杨展的态度,他原本是想趁此机会和王家三娘子在老柳树下一起许愿的,不过柳林坡的情况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杨展到现在还没见过王家三娘子,而是一直在他认识的人中苦口婆心的解释、说服,可惜他的言语太苍白了。
“我六弟其实真的不是这样的,他很聪明,也很孝顺,我不信,唐少安一定再说谎。”
“杨兄,你那兄弟殴打他五哥,挨了家法离家出走,连贴身丫头都讨厌,你,你,你竟然还替他说话,大哥当到你这份上,也算是够累的。”
“杨兄,来来来,别费口舌了,我们信你了还不行,不过你要是有本事说服那些人,我吴云蒲从此就唯杨兄马首是瞻,呵呵呵,可能吗。”说话的是杨展的老友,不过说着说着,脸上就挂满了冷笑。
如果说整个柳林坡还有一块安静的地方,那只有湖边一颗柳树下安静地并肩站着的青衫老者和白裙子少妇了。两人身边之所以较为清净,多半是因为老者的身份,老者姓周名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是北宋婉约词的集大成者,开创了格律词派的先河,在士林中名气很大,又官至提举大晟府,相当于现在的中央音乐学院院长。而少妇名叫李清照,号易安居士,与周邦彦实为忘年之交。
“呵呵,看来这个叫杨旭的是不会来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周邦彦笑着对李清照道。
“能做出这样的诗,心性绝非如此,周先生可否与我打个赌,我赌事情必有反复,会很精彩。”李清照婉约一笑,话里有着与她性别和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沧桑的自信,这可能与她的坎坷经历有关。
“呵呵,你还是那么个倔脾气,明诚老弟那个温和脾气还是改变不了你。”周邦彦口中的明诚老弟指的是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
“改了就不是我了。”李清照捋了捋被风吹乱的一丝秀发,淡淡道。
“求求你们了,替我家公子说句公道话,这是我家公子书房里的一些手稿。”
就在周邦彦和李清照两人闲聊之计,忽然一个满脸哀求之色的女孩急匆匆跑到了两人面前,手上拿着一些纸张,分别递给两人一人一张。
两人齐齐愣了一愣,相互看了一眼,还是李清照先开口道:“你家公子,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叫,叫杨旭。”
李清照尽管已经很温和了,可是自带的大家风范还是让哀求的女孩心中发慌。
李清照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周先生,你说这就是讨厌自家主人的丫鬟吗?”
李清照一边说一边接过纸张,周邦彦苦笑了一下,也接过了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