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寂寂，夜凉如水。月光白白，洒满大地。
静，静悄悄。难道一切生命都沉睡了吗？不。华夏大二政治系的班级，一缕月光穿过它的窗户，映照出一张张青春的面孔，和讲台上一位苍老的容颜。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难道他们不想道一声别离吗？不，他们正在上课。黑板上“最后的一课”五个醒目的大字，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该死的挂钟为什么嘀咕响起，走得这么快，这么急迫。时间，难道你不知道现在不要时间吗？
沉重，所有的人表情都是那么沉重。也许人世间最美的感情，有时其实不是欢笑吧。
牛牛老师那张苍白衰老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他的手颤抖着，小心翻着每一页书本。
几十年如一日，曾经的青春、笑语、激情一闪而过，如同电影的一幕幕，开始，结束。今天晚上，就是最后一节课了。
老了，真的老了，该退休了。牛牛老师摸着已磨光、磨滑的戒尺，叹息着。希望，年轻的下一代就是希望。
他抬头，用爱惜的目光看着大家。这些调皮可爱的少男少女曾经惹过他多少生气和怜爱啊。他微微笑着，脸上的皱纹更密了。
回忆，回忆的日子也很让人开心啊。老了，真的老了，喜欢回忆了。他的心里如打翻的醋坛，五味陈杂。
他背着手来到窗前，这夜、这景、这花、这树，曾经也朦胧在月下。思念，只有这次更心酸。
眼花，一丝丝眼花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不可能这么脆弱，不可能。牛牛老师在心里喊道。
讨厌的铃声响了，如同一记狠狠的鞭子，抽在他的脊梁上，也抽在同学们的脊梁上。如同一道白光，令人异常清醒。
牛牛老师蹒跚走上讲台，微笑道：“同学们，我这个老兵要先走了，不能陪伴大家走完人生这段最美好的旅程了。古人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我相信，没有我的日子，大家也依旧会快乐坚强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告别西天的云彩。大家，别了！”牛牛老师讲到后来，已泪洒衣襟。
甄美含着泪花，喊道：“老师，别走！”大家也一齐喊着。
牛牛老师恍如回忆，笑道：“我希望回到家乡的田野上，看着日出日落，看着小溪、看着野花还有乡音的呢喃。我知道，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纵有千般别离，万般不舍，也有缘尽的时候。”说完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家，那种表情，仿佛要把大家印进脑海里。
缘尽，大家都有缘尽的时候啊！大家也是一阵怅然，看着这位敬重的长者、老师、朋友。
周立立身道：“牛牛老师，请别急着离开吧。今晚就让我们表演些节目，当作联欢送别晚会吧。”
牛牛老师微笑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开心道：“好啊！”
大家排开桌椅，腾出一片空位。牛牛老师坐在学生们中间，心情愉悦。这是第一次，老师不是老师，学生不是学生。大家手拉手，绕成一个大圆圈。
“模仿天王”欧密一个漂亮的舞步，漂移到教室中央。他对着牛牛老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朗声道：“今天我要唱首歌，献给我们最敬爱的牛牛老师，曲目是《感恩的心》。”他沉思片刻，深情唱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歌声仿佛化作一串串飞舞的音符，融进大家的心田，荡起一圈圈涟漪。欧密唱完最后一句，一丝泪花已打湿他的眼眶。大家沉浸许久，方鼓掌喝采。
掌声未尽，陈雨已走到周立跟前，微笑道：“周立，我们两个吉他手从未合作过，今天咱们就来个组合，如何？”
周立笑道：“好啊，不过只此一次。”
两人上台，也给牛牛老师鞠一躬。然后两人背对背，弹着《每当我走过你的窗前》。曲风宛转柔美，如一道春风，轻轻的、暖暖的扑打着大家的脸。大家忍不住低声哼起这首歌，整个场面立时如一场音乐盛会。
一曲弹毕，陈雨犹不过瘾，邀请周立再弹一曲。周立笑道：“我和你一起弹，犹如众星捧月，不过我今天乐意给你当配角。”
陈雨笑道：“哪里？大家happy就好嘛。”两人对眼一笑，然后很开心的弹起欢乐的歌曲。
此时天空中一团团乌云已遮住了月亮，鹅毛般的雪花漫天落将下来。西风一卷，飞舞着穿过窗户，纷扬落下。可是大家全然不经意，只觉狭小的天地变美了。于是他们的身上很快积了不少雪花，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棉花。
两人唱毕，才发现身边如小精灵般乱窜的雪花，不禁叫道：“雪！下雪了！”
大家猛然醒悟，看着身上的雪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相互拍去身上的雪。
班长肖祥吟道：“雪花飘临为何故，只为相知送别离。”吟毕拿起一本书，走到牛牛老师跟前，鞠躬道：“老师，这是全班同学共同创作的记念书《篮球新星》，请牛牛老师收下留念。”
牛牛老师收下书，轻轻打开，只见上面写道：“兹以此书献给我们最爱的牛牛老师！”
牛牛老师眼睛一红，眼泪不觉又涌了上来。
这时小嫣也走了上来，鞠了一躬，然后把手中的画卷送上，道：“老师，这是一幅南山牧马图，请老师收下。”
牛牛老师接下，打开图一看，不禁喜不自胜，开心道：“我最喜欢骏马图了，小嫣谢谢了。”
大家纷纷送上礼物、送上祝福。也许此刻，千言万语也表达不了这师生之情。
周立朗声道：“咱们所有人，一齐唱首歌，如何？”
所有人的歌声汇成一片大海，它涌动着、欢呼着、澎湃着。
第二天早晨，温暖的阳光在天地间洒满光晖，照得万物闪光光发亮。
牛牛老师看着穿过窗户、洒落在雪白墙壁上的金光，不禁重重地叹息一声。昨天夜里，他整夜未合上眼，过去的往事，一幕幕从他脑海里闪过，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牛牛老师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异发没有血色，疲惫的眼神显得黯淡无光，凌乱的胡须令他显得衰老。
他站起来，推开门，辽阔洁白的世界一下跃入眼帘。它曾经是那么熟悉啊！冰封的春暖海子，被雪覆盖的道路、树木，还有自由翱翔的白鸽。一切的一切，犹如梦境，令人分不清真实与梦幻。
他长叹一声，拿起花洒，小心地给阳台上的仙人球浇水。这株仙人球陪伴他已有多年，如今已有盆口大，开着美丽的小黄花。阳光下，带着水珠的黄花更显得娇媚迷人。牛牛老师露出一丝微笑，又给它浇些水。
“牛牛老师，听说你退休了。”牛牛老师转头，见隔壁的宋老师面带笑容，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牛牛老师也笑道：“人到老，知天命，你看我这身子，真是不得不服老啊！”
宋老师道：“我觉得你已在教书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应该开始新的人生旅程。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牛牛老师道：“说放就放，谈何容易。”
宋老师道：“也许你换个方向，看见的风景依然独好。”
牛牛老师道：“你说的或许对。”他看着远方好像看到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宋老师笑了笑，夹着书本就要离去。
牛牛老师对着他的背影道：“宋老师，麻烦你替我照料这盆仙人球如何？”
宋老师回头笑道：“好啊！”说完走下楼梯。
牛牛老师回到房里，感慨无限，一边收拾着，一边用手抚摸着东西。也许每一样东西并不珍贵，也不华美，可是每一件东西都可以说上一小段历史。榆木树书架，陶器茶盘、茶壶、茶杯，红木树书桌，丝棉被子，唉，跟随他好几十年了。
他又长叹一口气，拿起枕边的横笛，缓缓吹起来。一曲牧童放牛歌，吹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吹出今天的韵味。牛牛老师越吹越开心，沉醉在乡间的小路上，回想起家乡那艳阳天、大水牛、青嫩草芽、碧绿小溪……
牛牛老师依依不舍，回头又望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一阵悲怆又涌上心头。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一柳筐书籍，一竹筐行李，佝偻着身子，蹒跚前行。
别了，爱过的地方。别了，梦忆的家园。
整个学校显得异常宁谧，仿佛也在悄悄为他送行。还有那噗哧着飞翔的雪鸽，还有格格作响的积雪。
“哎，他们不会来了吧？”牛牛老师叹息道。转眼，已到学校门口。
忽然一张张可爱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束美丽的康乃馨。
牛牛老师下行李，扑过去把他们抱住，喃喃道：“我的学生，我的好学生啊！”
大家一齐道：“牛牛老师，让我们送你一程吧！”
十里，二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