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咚咚咚锵”地响了起来，宁萌睁开惺忪的睡眼，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不耐烦地拿起手机一滑，扰人的音乐终于消散。闭着眼睛不情不愿地爬下了简易床，伸了伸懒腰。
午间小憩过后，总觉得更累更倦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尽管感觉浑身无力，在走到收银台之前，她把工号牌熟练地往胸口一别，还是挤出了一个招牌式的甜美笑容，头发也早已梳得一丝不苟。
作为一名超市收银员，工作本没有什么容易出差错的地方，但一旦态度或服务不行引来顾客的投诉，那她本就微薄的年终奖将会大打折扣，所以一点儿也懈怠不得。
“您好，一共是281.7元，请问您是用现金还是用云支付？”她礼貌地询问着下午的第一位顾客。
顾客轻车熟路地打开云支付扫码付款，不吱声也不看她。只听“叮——”的一声，货款就到账了，顾客毫不犹豫地拎起一大包东西潇洒地扬长而去。
宁萌不以为意，静静等待着下一个结账的人。
在这边工作了几个月，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客气礼貌的，也有冷漠疏离的，但她对别人的态度丝毫不在意，这便是生活。
工作日下午的超市人烟寥寥，只有琳琅的货架与音响里脍炙人口的流行音乐，整个楼层都静静倾听着音响里低沉浑厚的歌声。
宁萌见久久没人来，拨弄了一会儿指甲，觉得无趣。百无聊赖之际，便竖起耳朵听那轻扬婉转的旋律，偶尔兴起，还跟着哼两句。
又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推车声音再度响起，她连忙站直了身，抬头挺胸，摆出一副严谨认真恭敬的姿态。
这层楼并无其他顾客，凝神之际，宁萌听到了一个女人略显娇嗔的声音：“我觉得已经够多了，不用再买了。”
“好。哦，不对，再等我一下。”
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紧接着就响了起来。
宁萌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一时纳闷。
正思考间，那购物车已然推到了她面前，推着车的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人。身着雪白缀暗纹的无袖连衣裙，一头黑而直的秀发衬着白皙如玉的瓜子小脸，明媚动人。
好美的姑娘。宁萌腹诽，笑容也更深。
她毕恭毕敬地接下女人递过来的商品，逐件挨个地扫描。
女人递来的不是超市里进口专区的食品，就是高档护肤品，东西不多，却是真的昂贵。慢慢地，金额累加到了10082.4。
宁萌有点傻眼，但又不敢问什么。
“您好小姐，目前总共是10082.4元，请问您还有别的需要吗？”宁萌好奇地问道。
“嗯，能不能稍等一会儿，我朋友可能还要买什么东西，待会儿一起结账。”女人礼貌地回答道。
“好的，没关系。”
宁萌脸上表现得平淡如常，内心却极其惊讶——这个美女买东西可真是大手笔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萌心里陡然一惊，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随着男人脚步的靠近，那高大颀长的身影渐入眼帘。
她呼吸一窒，手止不住地颤抖。
女人朝男人甜笑招手：“文彦，我在这儿。”
男人健步如飞，三两下就奔了过来。与此同时，宁萌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怎么会是他！
突然的重逢。
她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般——手工剪裁得体熨帖的西装，英俊成熟，如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宝石，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光辉，从发型到面容、穿着，再到手表，均是一丝不苟、高档优雅。从他英挺的浓眉往下看，已然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青涩之感。肤色依旧白皙洁净，面容愈发成熟清隽，寒星般幽深的双眸中倒映着灯光似有斑斓光芒在闪烁，唇线依旧曲折分明，瘦削坚毅的下巴上一层淡淡的青色衬得轮廓更加鲜明。
他瘦了许多。
看这样子他应该功成名就了吧。是啊，从认识他起，他各方面都是极致的优秀，哪会像她这样一事无成呢？
男人也看到了她，脚步一滞，原本清澈平静的眸中突然涌现出万般复杂的情绪——惊愕、意外、伤痛、不可置信、愠怒、不知所措……
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但那也只是一瞬而过，他精致的眼眸中很快就只剩下了疏离与寒意。
宁萌内心也如惊涛骇浪般。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如纸。手抖抖索索地，东西拿了又掉，掉了又拿。
“小姐，你没事吧？”女人看出了她的异常。
宁萌猛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如此惊慌失措，是不是疯了！
强行逼下心中浪潮般的痛感，故作镇定地接过男人手上最后的物品，慌乱间竟触到了他冰凉的指尖，她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飞快地扫描了条形码，看了看最后一件商品，那是女人专用的保健品——益血宁。
她哑着嗓子道：“没事，一共是11208元。”
机器久久没有动静，她打开盒子一看，原来是小票纸没了。于是她手忙脚乱地找东找西，碰翻了一堆东西，哐哐当当掉了一地。
“你没事吧？”女人担忧的嗓音再度响起，说着就蹲了下去，帮着她一件一件捡东西。
“没……没事，真是不好意思！”她愧疚地说道。然后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卷小票纸，又匆匆地将地上的物品拾起来。
女人举起那盒保健品看了看，疑惑道：“这是什么？”
男人哑声回答：“你不是总说你气血虚吗？我觉得这东西应该适合你。”
女人轻笑：“你果然很细心嘛！”
“过奖。”男人的声音变得有点幽沉。
“既然是你选的，那我当然乐意要了。”女人愉悦地掏出钱包，男人突然斜伸出手，指缝间夹了张银行卡。
“这？文彦，怎么能让你破费呢，都是我买的东西。”女人有些犹豫。
“让女士付款，那我可太不绅士了。”男人沉声道。
宁萌见女人不再反驳，小心翼翼地接过银行卡，手上顿时就凉飕飕的。拿到pos机上一刷，又把机子举到了男人面前，垂眸并不看他。男人流畅地输了一串密码后不再有动作，宁萌立刻收回了手。
虽然她的手全程都微微颤抖着，但面上一直竭力作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宁萌将并不沉的袋子递到女人手里，硬扯出了个牵强的笑容，目光扫向女人，语声干涩：“欢迎二位下次光临。”
女人将东西接到手中，也回以微笑：“谢谢。”说罢优雅地转身走出了旋转门。
男人却并未动，仍站在原地。
宁萌鼓起勇气看向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心惊胆战地。
他的目光淡漠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见她看来，眼中的疏离之意更甚。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Eason富有磁性的嗓音萦绕在耳畔。
她鼻头一酸，终是埋下了头，希望他赶紧离开。现在看到自己这番模样，他一定觉得很好笑吧。在他眼里，她估计就是个任性跋扈、贪慕虚荣、毫无出息的女人吧。
他虽然从前也是这副冷酷的样子，但面对着她的时候，眼里总有一抹消不散的柔情，令她着迷醉心不已。如今，什么也没有了。不过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两不相欠。
这些年来尝遍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早已练就了一副厚脸皮与硬心肠，这点疏离自然也不算什么。只是因为他是顾文彦，才会格外心痛些。
宁萌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把不自觉将溢出的泪硬生生给逼了回去，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刚才的表情与眼神。
女人又折返回来，奇怪地问道：“文彦，你在等什么，还不走？”
男人立刻就收回了目光，嘴角轻轻一弯，款款走向女人，二人亲密地并肩走出了超市的大门。
他真的变了。从未见过他对谁露出过这般温柔的笑容，他从来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宁萌呆呆看着他高瘦笔挺的背影，久久无法回过神。
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谁？他的女朋友？
“宁萌，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不舒服吗？”导购员陈姐关切地走过来询问道。
宁萌忙收敛了心神，僵硬地笑了声：“没事，我就是有点轻微贫血，不碍事的。”
“唉，你看看你——”陈姐叹了口气，“大家每上四天班都要休息一天，偏你跟个拼命三娘似的，几乎不怎么休息，身体吃得消吗？”
宁萌摆摆手，温声道：“陈姐，你不用担心我的，我还年轻，身体结实着呢！”
“我说小萌啊，你毕竟是个女人，不要太拼了，早点找个好男人嫁了，相夫教子。”陈姐柔声劝道。
宁萌嗤笑：“陈姐，两条腿的男人好找，可两情相悦的人太难找了。况且现在都讲究门当户对，我自己条件也不是很好，哪那么容易就能嫁出去？”
“我看那个经常来超市接你下班的男人就不错，小伙子长得好，对你表现得也殷勤，就是瘦小了点，不过你俩关系怎么总是不瘟不火的？”
“噗——”宁萌笑出了声，“我那好哥们儿，其实是个女的，哈哈哈！”
“啊？”陈姐吓了一跳，“怎么会？难道是我眼花了？”
“怪我没告诉你们，所以才让你们误会了。她平时穿的比较中性，发型也比较中性，所以背影看起来像男人。”宁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姐叹了口气，拍了拍宁萌的肩膀：“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正视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吧，毕竟关乎你一生的幸福。”
“陈姐，我知道的，你也不用为我操心，我保证，一旦我嫁出去，一定请你喝喜酒，好不？”宁萌嬉皮笑脸道。
陈姐架不住她撒娇，只得哭笑不得地走开了。空气再度冷却下来，四周陷入了静默，音响倏地又响了起来，这次换成了王菲空灵美妙的嗓音。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宁萌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整个下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可再次见到他，还有他寒彻骨的眼神，让她的心又彻彻底底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顾文彦，为什么还是见到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