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尊荣的路上,刚开始是白斯开车,开了一小段路,坐在后边的冼依笙深切感觉到了车速的忽快忽慢,有点不像白斯的风格。
他这才注意到后视镜中白斯一直在撑着的眼皮。
嘿……
这家伙睡到八九点,这才几会呀?就困了!
现在到处都是交警,疲劳驾驶可不得了。
白斯也很自觉,到了一处快要上道且可以停车的地方,她及时跟冼依笙交换了一个位置。
冼依笙非常庆幸没有自己开车来,不然今天非得出事不可。
本来白斯还没有那么困,冼依笙扶她一到后座躺下,整个车里都是睡觉那平稳的呼吸声。
冼依笙十分无奈地笑了笑,帮白斯脱了鞋,让她整个身子都躺在后座,然后轻轻将车门带上回到驾驶座。
开着车,冼依笙从后视镜中看见白斯一动不动,睡得跟死猪一般,他的嘴角溢满了微笑。
在颠簸处,他都刻意放慢了速度。
今天到是不急。
他想到了上次他们从尊荣回来的时候,为上课紧赶慢赶,当时他睡得还是很舒服,白斯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不过她这人也真是奇怪,性格越来越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你说她现在很开心吧,下一秒她就能面无表情地面对你。
感觉就算惹了她,都不可能马上知道她有没生气。
这种未知的,是最可怕的。
尽管如此,冼依笙也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喜欢,也特别希望看到后面那个女孩脸上有表情时的模样。
这谈何容易?
白斯总是有心结尚未打开,明眼人都看得到。
就如昨晚,冼依笙能感觉得到那即将要吐露出来的心事,最后却还是不明不白地结束了聊天。
虽然他暂时走不进白斯的内心世界,尊荣童孤院总归是一个可以给她待来心灵慰藉的地方。
“爸爸,请你放下这个危险的东西好吗?”
“阿斯求你了。”
后座突然传来了声音。
白斯的声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颤抖,害怕过。
冼依笙猜想白斯是做了噩梦,他注视着前方,用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后面要将白斯弄醒。
可是白斯还深陷于梦中。
在那个梦境,她的爸爸说要为她削苹果,削着削着,苹果掉到了地上,他突然就将水果刀往他自己的手上划……
白斯流下了眼泪。
“白斯,醒醒。”
“醒醒!”
白斯还没有醒来,只是下意识地拍开了冼依笙的手。
可能是梦做完了,后面再次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冼依笙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双手一同搭在方向盘上,专注地看着前方。
他同时在想,白斯的心结,应该跟她父亲有关吧?
白斯车上的导航智能根据刚才一路冼依笙开车的速度变化预计了一下,他们还需一小时四十多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去H市的涂然然拖着昏昏欲睡的白澎澎看完展估计他们也到不了。
相比之下卓怜和舒一恺可好多了,他们已经到了白旗路,并找到了后阳巷。
这条巷子有些年头了,比叶鱼都老,都是私人的小平房,如果放在十几年前,看清个门号都要半天。
这些年发展得很快,政府有关部门已经帮挨家挨户都装上了新的门户。
“29号”
“30号”
即使门号都有规律,卓怜一眼就可以认出35号,但她所“认出的”是被几栋已翻新房子围绕的“老古董”。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她要一户户地看过去,直到真的确认下来。
“三十五号……”
她没看错……
卓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房屋,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说忘记了,也是假的,毕竟这是曾经她还是小屁孩时满堂跑的地方。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舒一恺看见卓怜有着触景生情,本是不太忍心打扰她,但是今天来也是为了人命关天的事,他们也不知道那个父亲现在的情况如何。
舒一恺刚想将卓怜拉回现实,就听见里屋传来了声响。
“爸,你挺住,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门外的两个人都心头一惊,也顾不得礼貌,舒一恺一脚把门踹开就拉着卓怜飞奔了进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卓父都已经奄奄一息,撑不了多久了。
卓父抓着自己儿子的手,有气无力地跟他说不要再浪费那个钱了,那钱存起来娶媳妇用。
卓怜站在床的东北侧,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舒一恺扶着到床边的。
卓父看到屋里突然多出了两个人,特别是卓怜那跟自己儿子十分相似的脸,他简直不敢相信,
“你,你是……”
“你别说话了,”卓怜打断了卓父的话。
什么只能回来看看都是假话,真到了这时候,哪能又哪会旁观?
卓怜心中有些埋怨眼前人,
这都如此虚弱了,还费那力气说废话。
她蹲下身,伸出双手握住了那双与年龄及不相符的手,一会儿,卓怜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轻声说,“如果还能撑下去,我送你去医院,钱不是问题,如果撑不下去,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你就挑重点说吧。”
看到自己的父亲现在特别高兴,卓炳韩知道,在此时,床边的那个女孩能顶十个专家。
能……治他父亲的心病。
他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让我摸摸你的脸……”
卓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颤抖着手握起卓父的左手,慢慢的将它放在自己的脸上。
卓父轻轻地抚摸眼前人,“长大了……长大了……”
他脸上那欣慰的笑让卓怜止不住的流泪。
可说了没多久,卓怜清晰的感觉到那双手正在慢慢从她的脸上脱离。
慌了神,她忍住泪水,往后面大声道,
“舒一恺,你快过来。”
身后的两个男生接收到了不好的讯息。
“你……你醒醒――”
“十几年过去,再见面你只想跟我说我长大了吗?”
“你都还没问问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呢……我,我有男朋友了,你还没有看他呢,他就在旁边,你醒过来看他一眼啊――”
“你醒醒――”
床上的人已没有了气息,卓怜失控地摇着那双手。
一直都没有回应,也再不可能有回应了。
卓怜大声地哭了出来。
令舒一恺感到十分心酸的是,一步之遥,卓怜的父亲都没有撑下来……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几分钟过去,卓怜哭累了,哭得也没那么凶了。
她就坐在床边,愣愣地抚摸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
算算她记忆中的年龄,也才五十出头吧?是怎样的经历使岁月多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那么多痕迹?
卓炳韩从他处找到了两封信递给了卓怜,一封都已经放得发黄了。
卓怜没有马上拆来开,她将信封放在了身边。
从旁边凳子上刚端来的,装着热水的脸盆中,拧干了毛巾,在舒一恺的帮助下,为卓父洗了洗脸,擦了擦腿和上身。
边擦着,卓炳韩也忍不住开了口。
“我……我还可以叫你姐姐吗?”
卓怜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好一会,才轻轻地点点头。
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卓炳韩不想她们到现在还被自己的女儿埋怨着……多多少少都会有的吧。
“姐,我知道当初把你送走,你心里多少有些怨恨爸妈。你被送走的时候太小,你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
“那时候在这个后阳巷,咱家是最穷的,爸妈都不敢早要孩子,生怕苦了他们,他们三十多岁,家里条件好了一点,才敢要。”
“原先他们打算着,生一个娃,同时也借些钱将房子从里到外慢慢翻新一下,日子再苦,总不会跟以前一样吧?”
“钱是借了,房子也翻新了一部分,可当时谁也没想到妈妈会生一对双胞胎。当时爸妈两个人收入也不是很多,又欠着债,养两个孩子养了两三年已经算是她们的极限了。男孩还好,能吃点苦,可那么小的女孩子她们真是不忍心,这才四处打听找到了那家口碑比较好的福利院。”
听着卓炳韩解释这家人抛弃自己的原因,卓怜止不住地难受。
但她也只是安静地给床上的人擦拭身体。
舒一恺看着十分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十分脆弱的人儿。
一会,卓怜慢慢的抬起手将毛巾放进了脸盆中,用手抹了抹眼泪,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便拿起旁边沾了些水的信打开。
上面一封是三年前卓母在去世前,预感自己时日无多,盼着如果有哪一天,那个被自己狠心抛弃在福利院的孩子回来时,能看看她想对她说的话。
“哦,妈妈是录了音的,当时咱家买的手机配置特别差,她怕突然哪一天上面录的音就没有了,你再也感受不到她了。”
“那一天,边录着音,我边写。上次爸爸录的时候,我看着还在。”
卓炳韩突然想到了那存了两条录音的手机,并走到床尾将东西从一个旧盒子里拿了出来。
屋子响起了一个录音。
“孩子,也不知你能不能听到这录音或者看到那封信。近几年积了病,身体老不好,总觉得哪天就撒手去了。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天再听你叫我一声妈,尽管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奢求得到你的原谅……”
直到卓怜听完两段录音,把两封信都看完了,屋子里都安静得可怕。
她将信小心地收好,犹豫着递给卓炳韩。
“你能将这个手机,留给我吗?”
卓炳韩将信送回到了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是爸妈留给你的遗物,你都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留着做了念想。”
“那父亲的丧事……他们的意愿是……”
“我知道你现在生活挺宽裕的,但咱家举目无亲,还是简单点好。爸唯一的意愿,就是跟妈妈合葬在一起。”
“好。他们俩辛苦了这么些年,死后总要有个好归处,既然我来了,就去选一块好的地方,在你回部队之前,好好安排他们的后事。”
卓炳韩沉重地点点头。
包括舒一恺,几人各自分工了一下,为后天那简单而不简陋的葬礼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