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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谁再度归来

炽热的吐息浅浅吹拂过她的唇角,她记得他说:“不反抗,就是喜欢。让我亲,就是我的人了。”

两天后的傍晚,姜如蓝拖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跟在萧卓然身后,快步走入候机大厅。与之前计划不同的是,此次去往H市洽公的不只有他们两人,出于多方面考量,萧卓然一并带上了罗妃和池然。

两个半小时的行程,说长不长,姜如蓝穿着一身轻便的T恤牛仔裤,从随身的双肩背里取出一本书,便在座位上坐下来。萧卓然坐在外侧的座位,瞟了一眼她手里的书,说了句:“有这个时间不如闭目养神会儿,飞机上看书伤眼。”

姜如蓝淡淡一笑,眼皮都未抬:“萧总尽管放心,这次行程的相关资料我准备得很充足,不会有问题的。”言下之意,她借搭飞机这段时间看会儿不相关的书,是不会影响工作质量的。

萧卓然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我怎么说话了?”

罗妃和池然所在的位子离两人不远,机舱里又十分安静,大概是怕被旁人听到,萧卓然说话的语调比平常低许多,却也因为这样要显得温柔许多:“那天把你送到诊所,医生是怎么说的,你不也听到了。上一次你食物过敏很严重,身体还虚,情绪不要太激动,不然很容易再晕倒的。”

姜如蓝的手指轻轻滑过书脊,垂着眼睛说:“如果是觉得我可怜,才这样关心我,那就不必了。”

萧卓然沉默片刻,才说:“如果我说不是呢?”

姜如蓝的眼睫轻轻一颤,摩挲着书的手指也戛然停住,就听萧卓然低声说了句:“如果我说我现在有一点儿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试着接受我?”

自打与这个人在丹麦重逢以来,姜如蓝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他对自己亲近的画面,是皱着眉头诉说他这一年多来的难言之隐,还是像从前那样把她紧紧抱住说他一直都在等她能找来。萧卓然带给她无数个意料之外,否认自己就是魏徵臣,却让她通过面试进入卓晨工作,不阻止她大口吃下会丧命的食物,却能在第一时间把她送进医院抢救……而现在,他依旧不承认他就是魏徵臣,却敢当着她的面,看着她的眼睛,以萧卓然的身份对她说喜欢?

过了初时那阵睖睁,姜如蓝几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眼底又不争气地泛起热热的水雾。这个男人,到底该说他太深情,还是该骂他太薄情?如果他够深情,怎么忍心一年多不跟她联系,又怎么舍得在与她重逢之后像个十足的陌生人那样对待她;可如果说他薄情,他却能以崭新的身份对她诉说着心底的喜欢?

萧卓然黢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一边低声说:“昨晚你说得对,我是不愿意看到你跟别的男人接吻,在酒吧看到你跟之前那个餐厅服务生在一起,我会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我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没有说,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还不愿意承认你就是他?”姜如蓝径直打断他的话。

萧卓然脸上却是神情一僵,看着姜如蓝的眼神里,甚至透露出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来。他微倾过上身,一条手臂撑住座椅扶手,将姜如蓝整个人环在怀抱里:“你这意思,如果我不承认就是他,你就不答应我的追求?”

姜如蓝被他说得一愣,就感觉眼前一片暗影投下,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唇上被人轻轻碰了碰:“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比不上他好?”

姜如蓝彻底蒙了。她向来知道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眼前这种情形也是她从来未曾设想过的。一直以来,她都希望他能承认他就是魏徵臣,即便不承认,她等得起也耗得起,更陪他玩得起。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以萧卓然的身份对她说喜欢,这甚至让她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会不会她真的认错了人……

几乎是话音刚落,萧卓然的唇再次落了下来,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触感,软软的,带着让人眩晕的热度。先是唇的含吮,再是齿的啃啮,而后是唇齿交融的火热……有那么一瞬间,姜如蓝几乎以为亲吻她的就是魏徵臣了。她还记得他们两人间的第一个吻,潮湿冰冷的别墅,下着大雨的深夜,还有紧紧环抱着她的手臂。她记得当时一吻结束,他的手臂几乎要勒断她的腰,两人额头相抵,他说话的时候,炽热的吐息浅浅吹拂过她的唇角,她记得他说:“不反抗,就是喜欢。让我亲,就是我的人了。”

温热的吻沿着脸颊到了耳畔,姜如蓝慢慢睁开眼,就见面前的男人抬起头,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闪耀着潋滟水色,她听到他说:“看来你不讨厌我的吻,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愿意试着接受我?”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那边的小姐让我拿给您的。”身穿蓝色制服的空姐站在一边,目光略略错开,显然刚刚目睹过两人的亲密举动。

萧卓然从空姐手中接过便笺纸,姜如蓝扫了一眼空姐手指的方向,瞬间反应过来,递纸条的应该是罗妃。

萧卓然扫了一眼,便将纸条重新塞回空姐手里:“帮我扔掉。”

“那位小姐说要等您的回答。”

“你告诉她,我知道了。”萧卓然的回答依旧简洁。

“好的。”空姐答了一声,朝着罗妃和池然所在的座位走去。

萧卓然转脸,看向正在翻书的姜如蓝:“不好奇她纸条上都跟我说了什么?”

姜如蓝只轻声说了句:“他不会像你这么无聊。”

“嗯?”萧卓然凑近姜如蓝的脸颊,眼底浮现浅浅笑意,“那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如果是他……姜如蓝翻书的手指微微停顿,曾经不是没有同事或者工作上邂逅的女性对他表示过好感,毕竟他是那样出色的一个男人。她不在身边的时候,自然无从得知他是如何处理这种事情的;她在身边的时候,魏徵臣无论以哪种方式拒绝,事后都不会用这种事来逗她。记得有一次,是她按捺不住主动问他:“为什么不接受安娜,她看起来火辣又性感,谈吐得宜,人也聪明。”

那时他们两个还不是情人关系。魏徵臣的回答是:“有工作牵扯的女人相处起来太麻烦。而他,最怕麻烦事。”

可最后,他偏偏挑上了她这么个大麻烦。

这样想着,姜如蓝不觉就露出一抹笑容,一旁萧卓然目光灼灼地看着,见此也不生气,伸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甜?”

姜如蓝偏过脸,问:“萧总不反对办公室恋情吗?”

萧卓然有些玩味地看着她笑:“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太反对。”

捧在双手间的书“啪”的一声合上,姜如蓝微笑着轻吻上他的唇瓣:“那就照你说的,试试看吧。”

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无论怎么折腾,他都是她心底认定的那个人,因为她的认知和记忆不可能出错,因为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想再跟他错过。

六七月份的H市,正值一年中最美丽的时节。不仅有闻名遐迩的滨海风光,还有着最新鲜的海鲜和热闹的啤酒节。四人抵达H市时,已经临近晚上九点。将行李放在酒店,池然便开车带几人到最近的滨海餐厅用晚餐。

虾爬子、蚬子、扇贝,还有多宝鱼,做法是最简单的清蒸或爆炒,因为足够新鲜,吃起来的味道鲜美非常。几个人一人一瓶啤酒,就着习习晚风,一餐饭吃得格外饱足。

“萧总,明天七点起床会不会晚?”罗妃端起一份冰制的甜品慢慢吃着,一边问。

萧卓然是几个人中最早吃完的:“明天上午我和小姜去厂房。池然、罗妃,你们两个负责跟M&X公司的人接洽。”

“M&X公司的人说明晚在H市有一个晚宴,就在H市最著名的空中花园。”罗妃微挑着眉,说:“萧总,看厂房的事要不要改天,我听说厂房在H市远郊,从那边回城要两个多小时,如果再赶上堵车……”

“我有分寸。”萧卓然签过单,拿起一边的西装站起身,“池然,你送她们俩回酒店,我有点儿私事要办。”

老板都站起来了,其他三个人自然不好多坐。五分钟后,罗妃和姜如蓝一前一后上了池然的车,萧卓然则打车离开了。

回程的路有些拥堵,罗妃转过头,朝着坐在后座的姜如蓝眨了眨眼睛:“小姜,老板要去哪儿你知道吗?”

姜如蓝慢慢眨了眨眼,神情十分迷茫:“啊?”

罗妃又扭过脸看池然:“哎,某人不是自夸卓晨第一百晓生吗?来八卦一下,咱们老板这是干吗去了呀?”

池然嘿嘿一笑:“哎,罗大美女,你这话就说错了。员工守则第一条是什么,可以八卦公司上下所有人,但绝对不能八卦老板私隐。你觉得哥傻吗?”

罗妃撇了撇嘴:“平时还真看不出来有多聪明。”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罗妃还要再说,池然反过来噎了她一句,“怎么,罗大美女什么时候对咱们老总私生活这么感兴趣了?”

“谁说我对老板私生活感兴趣了!我这是——”

“你没听刚才boss说,是去办‘私事’。”池然着重在“私事”二字上加重咬字。

罗妃一咬牙,一扬脖:“怎么着,我就感兴趣,不可以吗?”

“嘿,不愧是总助啊,这气势……”池然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不过说真的,罗妃,你要是想追老板,估计还得费点儿劲儿。”

“你的意思是……”罗妃凝眸看着池然。这两人在前面聊得火热,好像压根儿就忘了后面还坐着个人,姜如蓝也不在意,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刚划开手机屏幕,就见一条短信进来。陌生的号码,手机显示号码来自B市,内容不过寥寥数语,却让姜如蓝整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短信里写着:想知道他到底还是不是他吗?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可在姜如蓝看来,这条短信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回B市的事,统共也就那么一两个人知道,而这一两个人,尽管熟知她和魏徵臣的过往,却也都以为他死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萧卓然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会问这个“他到底是不是他”的问题。

到底是谁,知道她跟萧卓然的相逢,了解她内心的纠结,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她的手机号码……要知道,如果是一般人要查,根本是查不到她的任何异常信息的。他们这些从特殊部门退役的人,直到死亡的那一天,都要接受组织的保护,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车子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姜如蓝却因为大脑飞速的运转和种种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前面池然接连叫了两声,姜如蓝才从沉思中回过神。一抬头,就见车子已经停在酒店门口。罗妃已经不耐烦地拉开车门下了车,池然也从驾驶座转过头,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小姜?”

姜如蓝摇摇头,池然歪着头打量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姜如蓝弯出一抹笑:“你去停车吧。我有点儿累,先睡了。”

电梯里,又一条短信传来,相同的号码,这次的内容是:怎么,这就怕了?这可不像曾经的丁一啊……

姜如蓝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过去,目光接触到“丁一”那两个字时,只觉得一阵凉意沿着腰椎蔓延上来。这两个字,有多久没有被人称呼过了。这个世界上,知道她叫这个名字的,还有几个人?

好在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姜如蓝在情绪失控的第一时间猛地抬起头,望见电梯门上自己的脸,模糊的镜面让人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扭曲,脸色苍白得好像失血过多的病人,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神情……姜如蓝狠狠打了个冷战,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有畏惧了?

过去一同执行任务的同事曾经这样评价她,心思够细,手段够狠,最令一些前辈刮目相看的,是她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外出执行任务的三年间,她单独完成任务共有十一次,每一次都以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胜利。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她性格和行事上的优点,魏徵臣才会从她入行后半年起,就经常选择跟她搭档任务。

可那个曾经让无数同侪前辈不敢小觑的丁一,那个曾经能让魏徵臣放心依靠、并肩作战的丁一,现在竟然因为两条短信就乱了阵脚,甚至还开始有了畏惧之心。姜如蓝狠狠咬住下唇,不可以这样,无论他承不承认自己是魏徵臣,她都已经认准了这个人。那么在两人没有彻底说开前,她就一定要保护他周全。无论发这两条短信的人是谁,掘地三尺,她也要把他揪出来!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罗妃抱着手臂站在外面。姜如蓝看到她手里的拉杆箱,一时不解:“Rose姐,你这是……”

“我不习惯跟人同住,来之前我在飞机上跟boss说好的。”罗妃晃了晃指间的门卡,唇间扬起一朵妩媚的笑:“刚好十五楼有房间,所以今晚就不跟你一起住啦。”

姜如蓝点了点头:“晚安。”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姜如蓝看到对方眼中闪耀的光芒,还有唇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罗妃的种种作为她都看在眼里,那么明显的心思,甚至今晚池然都当面提出来了,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无论是从前的魏徵臣,还是如今的萧卓然,异性缘都是那么好。姜如蓝不是不介意的,否则也不会有意无意间跟罗妃明争暗斗,可是经过之前那次食物过敏住院,她也慢慢想通透了。她不在的这一年多时间,萧卓然身边来来往往的异性不会少,据说之前也换过许多个助理,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想来样貌手腕都不会比罗妃差多少。可那些人不还是都没能留下来?那个人在公事上的态度一向分明,有用的,留下;没用的,趁早滚蛋。所以罗妃能顺利转正留下来,一定是工作上有过人之处,而不是私人关系上与萧卓然有什么牵扯。

如果当着她的面,罗妃还能跟萧卓然生出点儿什么来。那也不是罗妃多有魅力,而是她自己太废物。而如果萧卓然会被这么轻松拿下,那他也就不是真正的他,以他的心思头脑,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被美色糊弄的糊涂蛋。

这样想来,再面对罗妃时,姜如蓝的心绪也就不似从前那般难安了。

门卡划过房门上的感应器,发出“叮叮”两声异响。姜如蓝皱着眉头将门卡翻过来,又试了一次,依旧打不开。

心里似有所感地升起某种异样感觉,姜如蓝握住门把手,向内推门。就听“咔哒”一声,房门竟然直接推开了。

姜如蓝面色瞬间冷了下去。反手将门卡塞进牛仔裤的后兜,左侧小腿微抬,眨眼间便摸了把瑞士军刀握在手里。另一手继续推门,不出所料,房间里一片黑暗。从明亮的走廊进入黑暗房间的前几秒钟,一般人在视觉上会很难适应,前几秒甚至几十秒都可能会看不见任何东西。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在这方面自然不一样。姜如蓝眼都不眨,进入房间第一时间将门板往后狠狠一撞,门后没人。

标准双人间的房间并不算大,统共二十来平米的地方,几乎可以一目了然。双层窗帘布拉得密密实实,两张单人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床下是不可能藏人的。推开卫生间的门,门后、马桶、洗浴间,空无一人。姜如蓝皱着眉头快速转身,她的感觉也告诉她,房间里此刻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可那门是怎么回事?

插好门卡,打开灯,酒店的房间内铺着深酒红色的地毯。绕过靠门的第一张床,看清地毯上铺着的东西,姜如蓝瞬间倒抽一口凉气。红到极致的花朵,花苞紧实,气味芬芳,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地毯上铺了密密实实的一层,怪不得她一进房间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是味道!

花被人剪掉了枝和叶片,其余什么颜色都不留,比地毯还要浓醇的红,比最陈的酒液还要让人晕眩的味道——达拉斯玫瑰,哥伦比亚最著名的玫瑰花,每个女人最爱的花朵,却也是……她和魏徵臣心中最深的痛!姜如蓝紧紧咬着牙,才控制住牙齿打战的冲动,缓缓蹲下身的同时,那种似有若无的味道充溢鼻腔,姜如蓝双眸圆睁,伸指捻起一朵玫瑰,花瓣颜色热烈得如同情人的唇,上面还带着点点清澈的露珠,就好像刚被人从外面花园摘回来那样新鲜、纯净,可那花朵上还沾染着点别的味道。姜如蓝感觉到自己指尖的濡湿,也一早就嗅闻到那不单属于花朵的味道,指尖的嫣红,地毯的潮湿,以及渐渐扩散到整个房间的怪异味道,那是鲜血混合着玫瑰的气味,那是,某个人再度归来的宣告!

“达拉斯·莫拉斯。”既熟悉又令人陌生的名字滑出唇际,姜如蓝再度打个寒战,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事物能令她不寒而栗,除了她挚爱之人的死亡,就是这个人的再度复活。

魏徵臣当年为什么会中枪坠崖,丁一为什么会在半个月后退出组织,部门里所有参与进那个案件的人全部对此三缄其口,甚至后进的学员,都不知道曾经他们有个为组织立下战功无数的丁一学姐……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一个名字:达拉斯·莫拉斯。

这个名字对于在都市生活的平凡人来说,或许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异国名姓,可对常年游走在黑白两道的边缘人士来说,却无异于来自地狱的声音。传闻中他在十七岁那年用半间卧室的炸药弑父,随后便占有了他的亲生姐姐,并通过当地的法律手续娶她为妻。他是银三角地区最恶名昭彰的毒枭,是自从20世纪末起毒品界最让人胆寒的传说,也是南美地区打击贩毒组织成员们最头疼的存在。

她一直以为他死在那一天山崖边的枪战,组织内部的所有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想想,魏徵臣当年中枪坠崖都能捡条命回来,达拉斯又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去呢?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应该是早有安排,当地警局的法医和相关人员也是可以买通的,造出一份虚假的验尸报告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一步步想下来,姜如蓝只觉得冷汗涔涔,当年因为魏徵臣的死,她整个人都处于疯狂边缘,因为长期难以入眠,精神抑郁,甚至几度出现自杀行为,最后还是当初把她领出学校的学长把她救了过来,并一手帮她办好离职手续。所以她并没有仔细推敲当年那场枪战的案情,更没有好好考量达拉斯当年的种种行为。如果达拉斯真的没死,不仅那个案子要重新立案调查,她和萧卓然两人也要被组织列入监听范围,因为那个人一旦归来,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当年的魏徵臣和丁一!

手机铃声响起的声音,吓得姜如蓝一个激灵,手指上沾着鲜血,快步走到卫生间想要冲洗掉血渍,打开灯才看到镜子上的血红色字体: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歪歪扭扭的字体,确实是达拉斯特有的书写方式,尽管哥伦比亚当地的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当他来了兴致的时候,就喜欢用左手书写法语。当年组织内部的人收集了大量此人的资料,其中就包括他写给自己亲生姐姐的情书,以及闲暇时摘抄的情诗。优美的法语却用来表述这样令人作呕的话语,再想起房间地毯上满满的玫瑰花和鲜血,姜如蓝只觉得胃液一阵翻滚。即便是与达拉斯一样的贩毒者,也会对这个人充满恐惧的原因是,他不仅是个唯利是图的野心家,更是一个喜欢操控他人情绪的精神变态。他在布兰科郊区的一间别墅拥有超过400平的地下刑讯室。拷问背叛者和敌人,不仅是他用来威慑他人的手段,更是他平生几大嗜好之一。

姜如蓝强忍着作呕的欲望,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手机那端传来萧卓然的声音:“睡了吗?”

姜如蓝轻轻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还没。”

“在做什么?”

“刚在床上躺了会儿,准备洗澡呢。”姜如蓝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滑过指尖,让她的情绪多少平复了一些,“你回酒店了?”

“嗯。我有些话跟你说,我去你的房间?”

抬眼的瞬间,又看到镜子上的红色字体,姜如蓝一边吸气一边说:“我都要睡了,是很重要的事吗?”姜如蓝知道他的房间在十五层,生怕这人说着就坐电梯上来,顿了顿又说:“还是我下去吧。”

说完这句话,姜如蓝直接挂断电话。撕了卷纸沾着水,飞快擦拭着镜子上的字迹,姜如蓝忍不住再度深呼吸,这个变态,红色的字体不是鲜血也不是油漆,他居然用了女人才会用的口红!

镜子好清理,地毯上的玫瑰花和鲜血就没那么好弄了。姜如蓝只能拨通前台电话,借口是朋友恶作剧弄脏了房间地毯,并且保证会彻底赔偿酒店清理甚至替换地毯,这才赶紧下了楼。

萧卓然换了一身休闲服,白色T恤凸显出这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见到姜如蓝下来的时候还拎了包,不禁莞尔:“你这是打算今晚在我房间过夜?”

姜如蓝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被人拉进房间。房门应声落锁,肩头被人以手掌缓缓摩挲,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木质门板,面前是萧卓然朝她缓缓凑近的面庞。房间里灯火通明,她一直都知道面前这个人生得好看,在这样的光线里细细瞧着,只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含着无限深情,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常人或许都怕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而她始终记得当初问起时,他解释的原因。上学时因为模样生得俊美,总是被高年级男生欺负,女孩子也总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其实长大之后就明白,无论是女生间的窃窃私语、偷偷关注,还是男生里的排挤和欺侮,爱慕也好、嫉妒也罢,都是出于对他样貌的另一种肯定。可那时的萧卓然还是个小小少年,从小又没有父母亲人教导,自然是不会明白这些的。直到二十几岁的年纪,他仍旧会因为旁人的注目而心生厌烦,并且毫不掩饰地把这种厌烦表现在脸上。所以他不笑、寡言,公事上总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有时会故意做出皱眉或者痞笑的浪荡模样。在旁人看来无往不利的相貌优势,在这个人心里却是宁愿从没有过的沉重累赘。

萧卓然望着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伸出食指抚了抚,问:“想到什么事了,这么好笑?”

姜如蓝抬手揽住他的肩膀,踮起脚,主动吻上他的唇:“没有。”如同清早曦光里鸟雀轻轻地啄食,姜如蓝亲了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地落下一个个的轻吻。

萧卓然原本扶着她肩膀的手向下移,揽住她的腰,手掌收紧,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平日里冷冰冰的男人此时难得有了点儿火气,将人搂得更紧,同时在她再次轻轻落吻的时候,狠狠亲了回去。

绵长,又火热。萧卓然的吻跟这人平时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无论是从前的放浪不羁,还是如今的持重谨慎,若是让旁人想象他吻人的姿态,总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温柔缠绵的心思,这样珍而重之的态度。姜如蓝也不是不惊讶的,从前这人亲人的时候总携带着一股子世界末日般的狠劲儿,欠缺技巧不说,又急又凶的样子十足要把人生吞了一般,每每都会把她吓得眼泪打转……才一年多不见,居然有了这么大长进?姜如蓝越想不对劲儿,越觉得不对劲儿越来气,她这一年多为他吃不好睡不好,他却在B市吃香喝辣招秘书,这种吻法,究竟是跟谁练出来的!

“嘶!”萧卓然松了唇,不用看都知道,嘴唇被这丫头咬破皮了,“你属猫的啊?”

姜如蓝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气息不稳地回了句:“过去你也没少这么叫我……”

“叫你什么?”萧卓然挑起眉毛,略一弯身,就把人抱了起来,“小野猫?”

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来,出于保持平衡的本能,也会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姜如蓝咬着唇有点儿懊恼,笑得跟只狐狸似的,是有多得意她主动搂他?

哪知道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行动上占了便宜,嘴上也不消停:“你这样子,是挺像猫的。平时看着不知道有多乖,其实主意大着呢,又爱勾人,又不好哄。”

姜如蓝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那天送你回家,你拽着我衣服不让我走,洗完澡还穿那么少出来……”萧卓然越说,嗓音越低,抱着人坐到床边,伸手撩着她耳边的头发丝,一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还说不是勾引我?”

姜如蓝瞪圆了眼睛:“合着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萧卓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在她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玩笑话而已,这也听不出来?”

姜如蓝不是没发现,每每她提起过去,这人虽然没有像过去那样径直否认,但也从来都不会正面回应,总是巧妙地避开从前不提。可他愿意主动开口提出交往,也愿意与她恢复从前的亲密关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默认他就是从前的魏徵臣,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现在就跟她相认?

姜如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在床边:“说吧,有什么事?”

萧卓然说话的调子很慢,仿佛是含了笑,又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意味:“没事就不能找你?”

姜如蓝转过脸看他,萧卓然却已经站起身,桌上摆着一瓶粉红葡萄酒。萧卓然一边倒酒,一边说:“刚刚M&X的古秘书给我打电话,说明天的行程有变动……”

“他们是什么意思,不想好好谈?”姜如蓝皱起眉毛,即便她入这一行没多久,也知道M&X是有名的大公司,事先订好的行程临时取消,这是在玩钓鱼还是另有所图?

萧卓然端着酒杯走回来,递了较少的那杯给她:“别紧张。是沐锦天要过来,他前天到的B市,明天早晨六点的飞机来H市,所以明天咱们不用急着去看厂房,先见见这位M&X的新任总裁。”

粉红葡萄酒盛在半透明的磨砂杯子里,淡淡的粉红色,如同日暮时分天边的云彩,色泽浅淡,口感温软。姜如蓝默默啜了一口,才说:“这种事,你应该跟罗妃商量。”

萧卓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可怜的语气,我能理解为你是吃醋了吗?”

姜如蓝抬起脸庞,也不知道是因为两人刚刚的拥吻,还是因为酒气熏染,白润的皮肤上染着淡淡绯色,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眼瞳澄净,仿佛两面小小的纯净湖泊。萧卓然这样俯身望着,能从里面看到自己两个小小的倒影,那样专注又澄澈的眼神,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姜如蓝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说:“公是公,私是私,公司层面的事,该怎样就怎样,我不会为这个无理取闹。”

萧卓然抿了一口酒,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我怎么听着,这话好像还没说完?”

姜如蓝看着他的眼睛,弯起唇角浅浅一笑:“不过如果boss说希望我跟着一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毕竟整间公司,老板最大,我也不认为自己在工作上会比她差。”

萧卓然摇摇头,喝完最后一点儿酒,用手揉着她的额头:“谁要以为你是个乖乖巧巧的,才是真傻。”

姜如蓝站起身,他只给她倒了半杯酒,现在竟然觉得头晕沉沉的。萧卓然也看出她的不适,忙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头晕?”

姜如蓝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没事。你这酒该不会下了迷魂药吧,我才喝一点儿就觉得晕。”

萧卓然一拍额头,语气里有一点儿懊恼:“我忘记你现在身体还虚着,而且这酒也没什么度数……”萧卓然扶着她坐下来,“我去给你倒点儿温水。”

手机铃声响起,是酒店前台打来的:“请问是姜小姐吗?客房打扫说地毯比较难清理,可能要整块换掉……”

“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一共要多少钱,我会赔偿。”

前台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为难:“这个之前您就说过了,我们知道。问题是现在正好赶上H市旅游旺季,我们没有多余的空房了。”对方顿了顿,又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您应该是跟您的朋友一起吧,刚才有位罗小姐订下了15楼的一个房间,您看要不您跟您的朋友合住一晚……房间大概要到明天才能收拾好。”

萧卓然站在一旁问:“怎么了?”

“没事。”姜如蓝在大脑里飞快盘算着,要跟罗妃去住是不可能了,人家之前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不想跟她合住。可要是住在萧卓然这儿……她仰起头看他,“我的房间有点儿问题,前台说今晚不能住了,今晚我可不可以……”

萧卓然点了点头。姜如蓝便答:“今晚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今晚跟我同事合住。”

那边道了声“晚安”,便挂断电话。

“你的房间怎么了?”萧卓然问。

姜如蓝只觉得额头隐隐抽痛,罗妃那是不能合住,池然是压根儿不可能合住,她在H市又不认识其他人,正如酒店前台所说,这个节骨眼儿,出去找其他酒店估计也不会有结果,房间一定早就排满了,她实在没有其他选择了。再加上当初订房间时,给萧卓然订的就是商务大床房,房间又大又舒适,还有沙发,就是睡沙发也能打发一晚,她才征询他的意见。姜如蓝心里明白得很,让这个男人同意她借宿容易,可跟他解释房间的事就难了。如果是个陌生的男人,或许还能找到个比较合情理的缘由搪塞过去,可眼前这个不是一般人啊!拥有超强观察力和推理能力的某人,她到底要怎么说才能不让他起疑,这可是近两年来最考验她智商的事件了。

见她久久不抬头,萧卓然捏了捏她的下巴:“怎么不讲话?”

姜如蓝咬着下唇,脸颊的绯色由浅转浓,小声说:“刚回宾馆的时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我把床单弄脏了……然后前台说现在没有换洗的床单。还有浴室的喷头也用不了,他们说正在让人修,不过要等一会儿……”

“哦。”萧卓然的手指仍然在摩挲她的下巴,却没有其他的话。

姜如蓝抬起脸,却见他眼眸微弯,看着自己的神情似笑非笑,好像在揣摩着什么。姜如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拍开他的手轻斥:“你那是什么表情。”

萧卓然跟逗猫似的揉着她下巴内侧和脖颈的皮肤,语调低沉,且是含了笑意的:“我在想,你这丫头还真够鬼的……”

“什么意思?”搁在床边的手指缓缓收紧,面前这个人……她从来不敢小觑。

萧卓然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水,水波圈圈荡漾开来,不知觉间就乱了人的心和眼:“跟我同睡一张床,却又借口来了经期……我要有半点儿图谋不轨的想法,那还真是禽兽不如了。”

姜如蓝脸涨得通红,站起身辩驳:“我可以睡沙发。”

“嗯……姜秘书有志气。”

姜如蓝被他一句接一句地堵,气得直磨牙:“那要不你睡沙发!”

“我感觉那张沙发,跟你的身高比较匹配。”

“这会儿不讲绅士风度了?”

“绅士分度也要分时间场合。”萧卓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以及……对象。”

这人永远三言两语就能撩拨起她的火气。姜如蓝怒极反笑,眼皮儿一撩,故作妩媚地把他从头扫到脚:“两个人都睡床也好,只是不知道萧总能不能忍得住。”

萧卓然优哉游哉地品了口酒,眼底含笑:“尽管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不高兴,可我还是要秉承诚实做人的优良品质,对于跟你同床这件事,我个人还是很淡定的。”

真是好样的!姜如蓝强忍着暴走的冲动,一把推开某人说话间环过来的手臂,把包往一旁的沙发上一扔:“我去洗澡!”

萧卓然微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没有讲话。

十五分钟后,浴室门拉开一道缝儿,姜如蓝的声音从里面弱弱地传来:“喂……”

“嗯?”萧卓然站在房间中央,扫了眼沙发上的双肩背包,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个……”姜如蓝裹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H市最有名的平价酒店,点评网上口碑全五颗星,怎么就没有顾客建议这家的浴巾长度呢?她才165cm的身高,这条浴巾居然只能遮到大腿根儿,顾得了上面就遮不到下面,她想淡定自若地裹着浴巾走出去拿换洗衣物都做不到。

“哦……”萧卓然拉长语调,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你是不是忘记拿衣服进去了?”

“嗯。”姜如蓝只觉得自己耳根子热辣辣的,这下好像真弄成她故意引诱他一样。

拉链扯开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姜如蓝听得脊背都弓起来,刚想冲出去阻止,迈出一只脚又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穿着实在没脸见人,手指抓紧门框,几乎要尖叫出声了:“萧卓然,你干吗!”

“啊?”萧卓然的声音听起来无辜极了,“我帮你拿衣服啊。”

继那声不堪回首的扯拉链声后,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衣物声。姜如蓝又气又羞,手脚发软:“你,你直接把背包拿过来就行了。”

“噢。”萧卓然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说,“可是我已经都拿出来了,粉色这个袋子里是内衣吧,白色袋子里是一条连衣裙……”

姜如蓝此刻简直觉得五雷轰顶,他居然在那一件一件地翻看她的衣服!萧卓然不疾不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今晚是想穿白色这套,还是紫色这套?”

姜如蓝伸手掩面,深呼吸之后,慢慢回答道:“白色的……谢谢。”过往二十五年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破罐破摔,此时此刻她从萧卓然身上深刻领会了这个词语的精髓。看都看了,摸也摸了,她现在就是不管不顾冲出去也来不及了,除了让他直接拿过来,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萧卓然眼含笑意看了眼某人紧紧扒着门框的手,嗓音听起来却很淡然:“给。”

白净小手犹犹豫豫松开门框,又犹犹豫豫朝着门外伸了过来。萧卓然也知道不能逗得太过分,把手里的一套内衣裤递过去后,又说:“还有你的睡裙。”

姜如蓝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接过睡裙“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真想杀了那个男人!即便之前因为跟他斗嘴忘记带衣服进来是她自己粗心大意,后面他自作主张打开她背包翻找衣物绝对不是无心之失,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手指勾着某件内衣嘴角微弯的样子来!

换好衣服出来,姜如蓝看都不想再看某人一眼,径直甩了一句:“你去洗澡吧。”

萧卓然端着一杯加了冰的水,坐在阳台边的椅子上,慢慢啜着,听了她这话回过头莞尔一笑:“你来之前,我已经洗过了。”

彼时房间里只亮着两盏床头灯,光线昏黄,阳台处可以俯瞰H市海滨夜景,大概是空气比B市好的缘故,窗外整片夜空遍布繁星,向远处眺望,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亮着盏盏微灯。这样的景色,姜如蓝从前也见过一次,那是两年多年的芝加哥黄金海岸。当晚魏徵臣也是选了一间这样的房间,白色窗纱被晚风吹起,如同梦境里难以捉摸的白雾,大雨过后的芝加哥夜空如洗,海面的蓝色要比夜空的蓝更深沉一些,近处海滨依稀可见白浪翻滚,远处依稀可见点点灯光。那时她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却只敢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那时的魏徵臣,在她眼里,不仅是她的好友,前辈,更是她精神世界里的神。

姜如蓝这样出神地想着,回过神来时,就见萧卓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姜如蓝看着他神色澄净的双眼,想都未想脱口便说:“想过去的你。”

萧卓然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黯,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也一点点冷下去。姜如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手将将揽住他的脖颈,又被他一把扔在床上。床垫再厚实,也禁不住他这样冷不防把人甩出去。腰、背甚至肩膀都是疼的,姜如蓝闷哼一声,眼前的晕眩还没过去,就觉得嘴唇突然被人狠狠堵住。

下唇被人以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住,姜如蓝这次真的忍不住叫出了声,一句“疼”还没说出口,便被堵在嘴里。萧卓然的舌强硬地顶了进来,勾住她的舌头,紧接着舌尖又是一阵剧痛……即便这人从前在这方面就一向霸道强势,到底从未仗着自己身体上的优势强迫或欺负过她,更别提这样毫不怜惜地对待。姜如蓝只觉得满嘴都是血的味道,又喘不过来气,眼前一片昏黑。脑海里闪过那一地的玫瑰花和鲜血,镜面上以红色唇膏写就的法文,姜如蓝只觉得一阵恶心。双手从轻轻地推拒到剧烈地拍打,最后终于把压在身上那人推了开去,姜如蓝翻身俯在床边,干呕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萧卓然跪坐在床边,一语不发,整副身躯僵硬得可怕。黑暗之中,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阵,他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姜如蓝的后背,听到她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手劲儿使得不合适,应该是把人拍痛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又默默收回,他咳嗽了声,嗓音低哑地道歉:“对不起。”

姜如蓝终于缓过一口气,趴在床边喘着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就听萧卓然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我去给你倒杯水。”

冰冷的水顺着喉管流淌而下,让人多少清醒了些,姜如蓝推开水杯,低声道了句:“没事,是我的错。”

这么说着,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如果她不停对着一个男人缅怀另一个男人的好,那她被人这样对待,只能说是她自找的。可他不就是他吗?为什么她提起跟他的往事,会让他愤怒甚至失控?唯一的解答,她却不敢去想,她也不能去想。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揪着他的领子问过,为什么不跟她相认,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因为他在她还没开始问的时候就率先否认魏徵臣的身份,在她有所质疑的时候直接领她找上从前的好友,甚至在她用自己的生命试探的时候坦然自若地继续吃着自己的食物。她想到一千种可能通往他的世界的道路,他却先一步在每条路的入口处都竖起一块牌子,标明此路不通。她伸出拳要打,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团棉花接招;而当她主动投怀送抱,他也就大大方方地敞开怀抱,只不过,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罢了。

他可以字句清晰地对她说喜欢,却不愿意用魏徵臣的身份给她哪怕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她又在挣扎些什么?自从离开部门,她在国内所能调动的人脉非常有限,所能查到的相关资料都与他说得完全吻合,所有事实证据都证明,面前这个男人就只是“萧卓然”而已,可她偏不信邪,她非要想方设法去验证他即便现在是“萧卓然”,同时也是跟她有过三年过往的“魏徵臣。”所以她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她把自己逼迫到了悬崖边上,她的眼前已经看不到哪怕一条出路,能把她带回到他的身边,而这所有的自信和执著,所依仗的不过是她的一点儿直觉。

可笑的,愚蠢的,女人的直觉。

除了在哥本哈根重逢那次,姜如蓝再也未曾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掉过眼泪。可是此情此景,除了沉默地哭泣,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找回曾经的恋人,一年多前她把他弄丢在哥伦比亚的悬崖边上,现在这个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跟她隔着一整个无法触碰的时空。她能摸到他的脸,却无论怎么做都触不到他的心。

即便她一直都没有起身,把头紧紧埋在臂弯里,萧卓然也能看出她哭了。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颊,触到一片冰凉。沉默半晌,萧卓然把她整个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面为她擦拭掉脸上的泪,一面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不是这样的。姜如蓝轻轻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他过去只会在她哭的时候,动作粗鲁地抹去她的眼泪,一边粗声粗气地低吼她:“有什么可哭的!觉得我过分就打我,自己掉眼泪多傻!”或者直接把她吻到哭不出声音来为止。

滚烫的泪落在他的手指上,一滴接一滴,且有越来越汹涌的架势,萧卓然搂着她的姿势有些僵硬。轻轻亲了下她的额角,萧卓然低声说:“刚刚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别哭了好不好?”

他何曾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哄过她!姜如蓝明知道自己的思维已经陷入一个怪圈,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大概哭得久了,连额头都跟着痛了起来。姜如蓝捂着自己的眼,靠在萧卓然肩膀上:“我想喝水。”

萧卓然把她抱到床头坐好,从地板上拿起之前喝了一半的水:“这水比较凉,你少喝点儿,不然会肚子疼。”说完,好像也觉得有点儿尴尬,咳嗽了一声,“我去关窗户。时间也不早了,喝完水就睡吧。”

姜如蓝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略微僵硬的脊背,看到他拉窗帘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愣愣说了句:“那个……”

“我睡沙发。”萧卓然转过身时,也没有朝床的方向看一眼,径直走到沙发边,拿过白天穿的西服,看样子是准备夜里当被子用。

姜如蓝抚着喉咙,大概是刚刚哭得狠了,说起话来嗓音沙沙的:“你过来一起睡吧。”

萧卓然喝了两口水,没有应声,径自在沙发躺了下去。

沙发确实不太长,如果是姜如蓝的身高,睡一宿勉强还能凑合。萧卓然一米八几的个子,躺上去两条小腿都是悬空的,蜷缩着躺在那儿,看上去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姜如蓝越看越心软,开始还僵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索性下床走到近前,轻轻拉他的手指:“在这肯定睡不着,床很大——”

“你就不怕我真做出点儿什么?”萧卓然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醒。

“你不会。”听到他嗤笑一声,姜如蓝脸颊发烫,缓慢又坚定地继续说,“在我心里,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怎么样的人?”萧卓然好像跟她别上了,一句接一句地问。

姜如蓝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被他拿话一噎,愣了半晌,才讷讷地小声说:“反正我知道你不会。”

“别忘了我刚对你做过什么。”

“那也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哦?”萧卓然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你说错什么了?”

“我不该……再提以前的事。”一句话说完,姜如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早就对自己说过,只要他能好好的,要她做什么都愿意。既然他不愿意她提从前,那她尽量不提。那些不甘和纠结,难过和挣扎,哪怕每天都要在心里上演千百遍,她也可以尽量不在他面前显露出分毫不对劲儿来。

黑暗之中,萧卓然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原本就清朗低沉,这样发自内心地愉悦笑出声来,听在人耳朵里,好像有人用根羽毛在心头最软嫩的地方轻轻瘙痒。姜如蓝只觉得刚刚冷下来没多久的脸颊再一次悄悄地泛起热度。

身上盖着的西装随着主人坐起身悄然落地,萧卓然站起来的时候,将人笔直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时,也没有轻率松手,而是珍而重之地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好像怕她坐不稳,又抱着她往里挪了挪。

一片黑暗之中,姜如蓝仰头看着,眼睛适应了周遭的黑暗之后,是能够看清许多东西的。她能清晰看到他脱掉T恤时手臂肌肉拱起的轮廓,看到他微微弯起的嘴角,以及……他自始至终都灼灼看着自己的眼睛。

姜如蓝穿的睡裙很宽松,长度却只到大腿一半。萧卓然脱掉衣服,也不着急坐下来,就那样弯着腰身站在那儿,从她脚踝的部分,一寸寸向上抚摸。

姜如蓝一动不敢动,刚一开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到后来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两人朝夕相处三年,有过肌肤之亲的经验,其实也只有两次。而那仅有的两次,他也没有这么多花样,都是一边激烈地拥吻着她,一边就那样冲了进来。像现在这般暧昧而刻意的挑逗,她从前只在电影里看到过,换到自己亲身体验,实在是……

“什么?”萧卓然确确实实没听清她讲的话。

“流氓。”姜如蓝说完这句话,看到他猛地抬起头,吓得连忙捂住嘴。

“再说一遍。”

姜如蓝哪里还敢再说,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眼看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床。吓得她尖叫一声,翻过身就朝床的另一边跑。萧卓然手长脚长,一把攥住她的脚踝,紧跟着又凑上前,另一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禁锢在怀抱里动弹不得。

萧卓然攥着她脚踝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面紧贴着她的耳廓,不慌不忙,明知故问:“你跑什么?”

姜如蓝双手捂住脸,又觉得不对,腾出一只手捂住自己小腹:“我,我那个来了,真的不可以!”

“噗。”萧卓然也不掩饰,直接笑了出来。松开她的脚踝,手掌沿着小腿缓缓向上。温热的手指沿着光裸的肌肤蜿蜒而上,轻抚过曲起的膝盖,游走在大腿内侧,最后在大腿根儿的位置停留了好一阵。

姜如蓝一动不敢动,一手掩脸,一手捂着小腹,彻底放弃挣扎打算当个鸵鸟。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大腿那里停下来时,姜如蓝觉得自己简直要停止呼吸了,下一秒……那个人的手准确地覆在她捂着小腹的手背上。

手被人轻轻推开,温暖的手掌贴覆在冰凉的小肚子上,很快,温暖的温度在小腹处渐渐蔓延开来,姜如蓝几乎要叹息了。身后的人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轻声问了句:“很舒服?”

“嗯……”姜如蓝就着他躺下的姿势,也跟着躺回床上。后腰的位置贴着男人温暖赤裸的皮肤,小腹那里也有手如暖炉一般护着。姜如蓝闭上眼,在并不觉得陌生的怀抱里,逐渐放松下来,最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拥着她睡觉的男人突然睁开眼。帮她把被子盖好,无声地下了地。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地发出蓝色光芒,萧卓然直接挂掉电话,给对方发过去一条信息;随后又拿起姜如蓝放在桌上的手机,看到空无一物的收件箱,萧卓然抿紧嘴角,又打开手机通讯录,将里面的几个号码复制到自己的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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