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时候,我从城里回了乡下,在爷爷家住了一段时间,他是一个已经退休了好几年的老中医,但饶是他现在已经退休,隔三差五来找他看病或者保健的人还是不少,他也不收费,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地给与指导,但最后,来者还是会硬塞给他一些钱,爷爷也就收了,叠起来,放在小抽屉里,并不经常拿出来用。
他是一个特别慈祥的老爷爷,对我也特别好,小时候,我常常在他身边坐着,他就一边拿着大大的蒲扇给我扇风,一边开始给我讲一些关于中药的故事,以前听不懂,总觉得枯燥乏味,觉得根本比不上电视里正在放的《果宝特攻》,但是现在的我,细细听来,却发现很多中药的名字的确很美,例如京墨,例如景天,例如半夏,例如南烛,还有我的名字,落葵。
但他也很严厉,对我的学习是相当关心,所以当我把高一学期所有的成绩单都交给他看时,他很严肃地带上了平时从来不用的老花眼镜,非常认真地看着,一项一项仔细比对,我坐在他旁边,他正在熬药,是给隔壁张大爷的,屋内药香弥漫,浅浅的,好像四周的空气也染上了清清浅浅的绿色。
突然,他笑了起来,指着一个名字对我说:“小葵啊,来看看,这孩子的名字,也是中药名啊!”
我凑过去一看,却惊讶了起来,疑惑地问道:“爷爷你说的是顾南星?”
爷爷眯起眼,微笑着说道:“是啊,南星,是中药名啊,应该叫天南星,具有祛痰止痛的功效,亦可治中风麻痹,手足痉挛,头痛眩晕,惊风痰盛等病症。”爷爷娓娓道来,接着突然看着我,笑了笑:“可是啊,这虽然是个好药,但是直接从植物上摘取的种子和地下球茎是不能吃的,要是吃了,严重者会死。”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之前刚认识的时候,顾南星也曾经问过我名字是否是中药名,我那时候只以为他是博学多才,但是我直到现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和我一样,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快乐。
回到房间,我迫不及待地给顾南星发了消息:“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也是中药啊。”
顾南星的消息迟迟未回,我随意拿起爷爷的一本医书翻看了一阵,他才回了消息:“你到现在才知道。”
我有些不服气地笑了起来,回复道:“你也没告诉过我嘛。”
“见识浅薄的女人。”
看到这句话,我乐了,顾南星这是在学习什么奇怪的霸道总裁吗?但是学得并不霸气,反而有些搞笑。
不过说到底,我们最终还是多了一个小小的共同点,只是无关紧要的名字,但我仍然觉得幸福。
现在的我,常常想起那个平平淡淡的午后,我因为这件小小的事快乐着,在房间里蹦蹦跳跳,于是我也扬起了嘴角,一面却觉得有些莫名。那时候,卑微怯懦如我,居然却敢偷偷地仰望不属于我自己的光芒。
一场台风过去,村前的一棵小树倒了,爷爷带着我把它种好,然后就回家了,周爷爷还急着来拿药呢。而我则在四周逗留,看到一个小男孩蹲下一棵榕树前,正在非常耐心地喂一只小狗吃火腿肠,我突然有些奇怪地感动。
我走过去,也蹲了下来。
这是一只特别可爱的小家伙,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周身雪白,毛茸茸的,看起来像一个小小的团子。小男孩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小手小脸都胖乎乎的。
“姐姐也喜欢小狗吗?”
我看着他纯净的眸子,点了点头。
“可是我爸爸妈妈不喜欢,所以我只能偷偷地养。”小男孩叹了口气,脸上尽是和他本人年纪不相符合的落寞。
我一时语塞,说:“要不和爸爸妈妈商量商量?”
小男孩用力地摇了摇头:“爸爸妈妈都嫌脏,还说给他买东西吃很贵,不给养的,我怕小白会冷会饿,还怕坏人抓走。”接着他忽然寄希望于我一般地看着我:“姐姐家可以养吗?”
我突然想起来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有一天我问一个小男孩,爱是什么?小男孩想了一下说:爱就是狗狗舔你的手。我听完笑了笑,果然只是小孩子。然后我就走了,背后的小男孩接着说:即使你已经不要它了。”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带着一人一狗去了爷爷家。
但是爷爷是一个特别好说话的人,于是小白就在我家定居了。后来的一年,我再回去爷爷家,小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雪团子,长大了很多,虽然还是毛茸茸的,但是有些强壮了起来。爷爷看医书,熬药,它就蹲在门口,舌头伸的长长的,有熟悉的人来,也不叫,陌生人一进来,他就汪汪叫了起来,但是只要爷爷让他安静,它就立刻不叫了。
它很有灵性。
有的时候想想啊,很多大人都出奇得残忍,他们常常考虑的是生活、是金钱,是欲望,但却不是幸福和爱,可我也知道,这种想法也不能怪他们,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阅历使然,这是他们在几十年的生活中得出的经验,这是自己的生存方式。所以我想想啊,或许,残忍的不是大人,而是这个竞争那样激烈的社会吧。这个时候,我就真的真的不想长大,不想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纷纷扰扰,我想就这样,躲在17岁的幸福梦境里,永远不要离去。
但是同时,我也想快速地快进到两年以后,高考后,大概一切都会重新洗刷,或许我会勇敢地做些什么,又或许,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我现在的想法了吧。可惜啊,在高考以后,要面对的又是另一次盛大的离别,或许,是更加残忍。
这一刻,我就沉浸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纠结里,外面蝉声阵阵,叫得却是相当整齐,就像一个管理很好的交响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