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展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坐在洞房铺着红色被褥的床上,旁边还有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与他并肩坐着,但他却不能动弹。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经历,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那天高云天往手上吐了痰,其实他此举不止是在恶心人,更是为了掩盖手上麻冰散的气味。高云天早就在手上撒了麻冰散,只是怕被自己识破,才又心生一计,往手上吐痰。他被高云天这举动恶心到了,两人双手相触的时候,他只顾赶紧拿开自己的手,根本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样,这才中了高云天的计,被带了回来。
许展墨被气得牙痒痒,但他连想要咬紧后槽牙都做不到,没力气。看这个情况,趁着他昏迷的这几天,秦风还让人给他下了旁的什么药,以至于虽然他体内的麻冰散自然消解了,但他却只能拥有独立的意识,连一点动作都做不出来。
怒火滔天。神通广大的秦门主倒也不知怎么操作的,至少在外人看来,自己是堂也拜了、礼也成了,新妇就坐在自己旁边。
只是,他心里再波涛万千,也要用自己心里最后一点冷静,压灭如火一般炽热的冲动。他倒是想用内力冲破体内的禁锢,只是不知体内是什么药,贸然解开会不会有什么后果,想了想,也只能作罢,坐在这里静观其变。
而与他一肩之隔,却不是新妇玉凛枝,而是同样不能动弹的叶慕,她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可怜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那天傍晚,火光冲天,她迷失在了火场里,最终无知无觉。可当她睁开眼睛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头上被蒙了一块儿布,外面隐约觥筹交错,主宾喧哗。
她虽然不信鬼神,脑子里却也昏昏沉沉地想着,自己莫非是入了什么其他境地,就像是话本里写的那样,身死夺舍,借他人之体重生于世。时间过了多久?我还是不是我?这是什么年代?一概问题,她全然不知。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不就是偷着出了一趟宫,顺便路见不平,打算救一个被拐卖的小姑娘吗,怎么再一睁眼,就万事皆非了呢。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当时多有冒失。只是她身在宫中,不仅要与后妃争斗,还要部署自己在宫外的势力,身心疲乏,再没体验过自己曾无数次梦回的少年江湖。此番她好不容易等得福凝回京,又设计让自己被父皇罚关禁闭不准离宫不准见人,这才骗来一点时间,能出宫走一遭换换气。再加上,除了福凝和她身边几个丫鬟,没有人知晓她的动作,她这才放松了心思,难得地想要放纵一下。
况且,她看那少女,实在太像年幼时身陷囫囵的福凝,即便知道这少女年纪要比福凝大了好多,但叶慕仍是忍不住将对此时已经长大的她对那时尚且年幼的福凝的心疼转嫁到少女的身上,不免更加冲动,此时再想这事,虽然有些难受,但也并没有感到后悔。
她攀上客栈的三楼,一直找到了最后一间才看到了人影。当时她被黑烟熏了一路,早已气力不支,因此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上带的春秋前石散被火势燎到了,自己一时不查,吸了进去,这才昏迷。可现下一琢磨,春秋前石散色白而无味,燃着后也没有烟气,当时混在黑烟里的,却还有一股朦朦胧胧的玫瑰香气,倒更像是朝白露被燃着后的气味。
朝白露,又称温柔刀,滴于水中,宛如熏香。中了朝白露的人,先是昏迷,然后恍惚如漂浮云端,不止所至,毫无察觉地于梦中死去,朝白露因此得名。这一味迷药生于纯水,可解于烈火。
不出她所料的话,这朝白露应该是客栈那少女撒在三楼水中的,因此并没有波及楼下;火也应该是那少女放的,可解朝白露之毒,她自己则趁着三楼众人昏迷、大家四散而跑的时候趁机溜走了,只让昏迷的那些人被救出来以后依旧“安安稳稳”地再睡满二十四个时辰。
她倒是早有打算,想跑还存了顾忌,虽然满心矛盾,但好歹还是布了这么个局。只有自己,憨憨傻傻的,还惦记着要去救她,却不想人家压根不需要自己;反倒是自己,爱管闲事,因着未预料到她这一变数,竟是落到了如此境地。
倒也不能怪谁,阴差阳错。
定了定神,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的人也不知晓这几天出的事,恐怕都不知道她身陷囫囵,这才是真的万事只能靠自己了。
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当下之计,唯有一“等”。
一来,她刚醒了就察觉到,自己应该中了什么秘药,有知觉却动弹不得,要么就乖乖等解药,若是想用内力冲开禁锢倒也使得,只是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再者,她刚聚精于耳目,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宴宾众多,其中不乏武力深厚之人。真的冲开禁锢往外硬闯,她也打不过,反倒伤了自己。
反正她人已经在这了,主动则进退维谷,倒不如等人来,自己见招拆招,只是心里到底摸不到底。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着,也不知是坐了多久,屋外的宴饮之声逐渐褪去,气氛愈发安宁,仿佛天地之间、皓月以外再无一物;慢慢地,又听得一阵脚步声向这边度来,越来越近。
两人都瞬间回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没出两息的功夫,房门被人推开了。那人开了门,又转过屏风,向卧房这边走来。
叶慕眼帘被遮,不能视物,不知来着何人,听着他一路而来的动静,脚步虽受酒的影响有些许混乱,如沉珠落盘,但依旧能觉出其中气力稳重,可见其身手不凡,超乎等闲之辈,心里暗含担忧。
许展墨看着来人,嘴上没法动,表情也做不了,虽有万语千言、无限嘲讽,也只在心中化成一个冷笑。
来人正是秦风。
几个小丫鬟也跟在后面进来了,几人脸不高抬、目不斜视地分立在卧房门口,等着听秦风的吩咐。
秦风自己则站立桌前,朝正燃着的烛火上掸了点不知名的药粉,屋内瞬间起了烟雾,暗含香气袅袅。顿时,床上坐着的二人只觉遍体轻松,似乎周身的禁锢终于松解,久违的元气再度归来。
秦风眼神转了一圈,见许展墨面带不服也丝毫没在意,反正如今两人亲也成了,不管许展墨认不认,这桩婚事早成定局。看解药开始起作用了,两人身体渐渐放松,他冷哼了一声,对几个丫鬟吩咐了几句,又讽刺了许展墨不自量力,看似劝诫、实则威胁地告诉他老实点,便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