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邮轮静静地停靠在安澜亭码头,不远处石砌码道边停泊着许多货运的舢板、蚱蜢船,码头候船室是一个用木头搭建的房子,说是房子不如说是大亭子,等待检票的乘客和送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人头涌动嘈杂喧闹,阿钰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木椅子上,脚边放着一个小藤箱,在这个熙熙攘攘的环境中显得异常突兀。
阿钰第一次去独自沪上,虽然跟着阿爸去过一次,但是还是难掩紧张。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检票口,生怕错过时间。从码头上传来汽笛声,候船室里人群开始骚动,检票口瞬间挤满了人,阿钰拎着小箱子赶紧起身走向检票口。
阿钰随着人群走在石板码道上直奔邮轮,她小心翼翼地登上轮船的舷梯,在二等舱找到自己的舱位,她推开舱门,舱内一目了然,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子和椅子,一个衣帽柜子再没有其他摆设了,虽然房间很小,但是总算是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阿钰长长舒了口气,她放下行李,走到舷窗往外看,码头景色尽收眼底,近处蚱蜢船的桅杆林立,远处江心屿的二塔依稀可见。阿钰觉得舱里太闷,她要去甲板上透透气,随即她走出房间向甲板走去。
甲板上空无一人,咸咸的微风吹拂着,温城是海边古城,这种掺杂着臭鱼烂虾的味道是温城独特的乡味,阿钰狠狠地吸着鼻子,用希翼的目光望向远处,那里一片黄天茫茫,江水和天连成一片混沌,阿钰在心里想着,走出这片混沌将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里应该天是蓝的水是蓝的,她难以抑制期待和兴奋的心情,默默地念着:再见温城!等我回来!
阿钰就这样靠在船舷上,吹着风任由自己遐想。几声汽笛响过之后,轮船开始缓缓前行,浪花拍出节奏在阿钰听来就像美妙的音乐。
甲板上人渐渐多起来,能够上到甲板的都是二等舱以上的乘客,在二等舱和三等舱之间有一道门隔绝,基本上是做生意的人才坐二等舱以上的舱位,因为身上都会带些值钱的东西和银票之类的,二等舱以上的舱位安全,再则可以碰到生意场上的朋友,兴许这一趟还会谈成一笔生意。
阿钰,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好听的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钰转身寻声看去,一脸惊喜,说道:您也在这儿啊?
他乡遇故知,还没到他乡就遇到熟人,这让阿钰很兴奋,至少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也有了依靠。
求知书店的陈掌柜陈立夫向阿钰走来,西装革履一改往日的长衫布鞋,一点儿都不像四十多岁的人,阿钰盯着陈掌柜看,长脸宽额,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带不卑不亢的笑容,一派儒雅风度,阿钰今天才仔细地看清陈掌柜的长相,和陈孟书有点相像,只是他比陈孟书显得深不可测。
陈立夫走到阿钰跟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钰,不认识我了。
阿钰缓过神来脸红了:陈掌柜和以前不一样了。
陈立夫伸手刮了一下阿钰的鼻子:这回一样了吧?
阿钰想起几年前在书店最后一次见到陈掌柜的时候,陈掌柜也是这个动作,当时他们聊得很开心,这几年阿钰经历了结婚、流产、离婚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被陈立夫这样一逗更加不好意思了。
阿钰脸更红了:陈掌柜说笑了……
陈立夫见阿钰这样尴尬就不再逗她,他一脸慈祥地说道:阿钰,你怎么一个人去沪上啊?
阿钰为了掩饰尴尬歪着头调皮地:我现在好歹也是掌柜的,当然是一个人去进货喽。
陈立夫:噢,你去沪上进货啊?渠道通了没有?去沪上有人接应吗?
阿钰:上次和我阿爸一起去的时候联系了供货渠道,本来可以直接让他们发货的,可我还是想让他们按我绣的图案供货,所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再说我也想见见世面。
陈立夫欣赏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五马西施坊的掌柜啊,有魄力!
阿钰:尽说我的事儿了,陈掌柜这是去沪上有何贵干?
陈立夫故意卖了关子:我嘛,你猜。
阿钰:您是书店老板,那一定是去进书喽。
陈立夫笑着说:再猜。
阿钰看着陈立夫摇摇头:猜不出来。
陈立夫看了一眼阿钰,双手抓住船舷栏杆,表情渐渐凝重,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看着阿钰的眼睛说道:自从孟书牺牲后,我没有一天睡好觉,我觉得自己像一只井底之蛙,只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而不知道中国大地正在遭受蹂躏。
陈立夫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茫茫无际的海面:唉,和你这个小丫头说这些你哪能听得懂。
阿钰似乎看到眼前的这位父亲的悲伤,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懂!
轮船已经驶出温州湾,驶向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轮红日落入海平面,只留下一抹橘红映红了海面,他们凭栏看着海面渐渐被黑暗笼罩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