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玄山山道,一行两人,在前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另一人是个面容俊朗的佩剑青年。
此二人正是复玄山的山主复玄真人,以及复玄真人的大弟子林策瑜。
“拜见师父。”闻讯赶来的苏远快步行至老者跟前行礼。
老者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停步。
苏远神态恭敬,保持着礼敬之姿,待老者与他擦身而过,这才直起腰身,对着大师兄林策瑜做了个鬼脸,与之并肩而行。
林策瑜摇头一笑,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佩在腰间的长剑。
苏远自然清楚大师兄是何意,那是在问他近来在山上修行可有怠慢,稍后是否要照“老规矩”切磋一下。
苏远好一番挤眉弄眼以作回应,短短片刻,不光敲定了稍后的切磋之约,就连切磋的时辰和地点都定下来了。
三人刚过镇安居,又有一人快步走来,正是庄佑。
“拜见师父。”
老者神情自若,依旧仅是嗯了一声,随后庄佑也与两位师兄弟并行。
“山上近来如何?”
庄佑回道:“一切都好,只是两天前收到山下传讯,说洝壶镇有百姓失踪的事情发生,二师姐便下山去调查了。”
老者轻声道:“洝壶镇?可有眉目?”
“从传回的消息上看,失踪之人多为女子,且大多是年轻貌美的少女,弟子认为极有可能是六鬼门所为,只是……也不排除是血丈门的可能,具体情况,还得等二师姐传回消息才能确定。”
老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苏远一直在给庄佑使眼色,庄佑满脸无奈,略一措辞,恭声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说。”
“十多天前我们收到山下传讯,绿松城有血丈门弟子为祸作恶,弟子便与师弟一同下了山,经过数日追查,总算除掉了那伙血丈门邪修,只是……当初在绿松城与他们初遇时,我与师弟未能一气将他们铲除,以至于酿成了后祸。”
“血丈门都敢到绿松城附近来了?”老者眉头微皱,语气却没什么变化,依旧平淡,“后续如何?”
庄佑禀道:“那几个逃走的血丈门邪修因先前采集的吞血虫被我跟师弟毁去大半,竟铤而走险,选了一个偏僻山村要将整个村子里的百姓炼作虫瓮,等我跟师弟追查过去时,已经晚了。”
老者轻声道:“那个村子的后事处理了没有?”
“师父放心,弟子们已妥善处理,不会让那里残留下的血丈蛊再有遗祸。”庄佑稍稍停顿,续道,“当天那个村子有两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其中一人身染血丈蛊之毒,弟子们就将他们带回了山上,前几日二师姐已帮他拔了毒。”
“师父,他们两个现在就住在我那。”苏远接过话头。
老者问道:“他们年纪多大?”
苏远回道:“他们两人年纪差不多,大一些的那个十三岁,名叫姜溯,另一个叫赵宽,他比姜溯要小上两岁。”
“庄佑,依你看,这两人如何?”老者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眺目远望,说话间,他们已过落霞居,前边不远便是碧瑜居了,甚至已依稀能看见临近玄灵崖的那座玄灵庙。
庄佑清楚师父问这句话的含义,恭敬回道:“师父,其实前几日弟子们已经测过他们两个的灵根了,他们两人皆是无灵根,赵宽性子偏软,心志不坚,依弟子所见,恐怕未必能在修行上有所建树,姜溯的性情和心智倒是尚可,只可惜……依他现在的年纪,修行是有些迟了。”
苏远一听庄佑这话,顿时急了眼,“师父,其实他们两个也没有庄师兄说的那么差的,他们刚刚经受这番变故,年纪又还小……”
“师弟,我还没说完呢。”庄佑打断了苏远的话,继续说道,“师父,弟子想请求您将他们两个孩子留下,说到底,他们两人会经受这样的磨难,也有弟子们之过,所以弟子希望师父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些补偿。”
老者微微点头,轻声道:“若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在山上修炼百日,庄佑,就由你来教导他们,之后若是实在不适合留在山上,便将他们安置下山去吧。”
“是。”庄佑行礼道。
苏远请求道:“师父,要不弟子跟庄师兄一人教一个吧?在这件事情上,弟子也觉得问心有愧。”
“这些事你们自行安排。”
苏远行礼称是,又朝庄佑挤眉弄眼,似乎是要商量姜溯和赵宽他们如何分配,只可惜庄佑目不斜视,压根就不搭理他。
过了碧瑜居,四人来到玄灵庙前,老者似想起什么,头一次回过身,问道:“那两个孩子可曾来祭拜过?”
庄佑行礼道:“都来过了。”
老者转身,径直往玄灵庙行去,余下三人都知道师父立的规矩,齐齐站定在原地静候。
玄灵庙,祭台前,复玄真人抬头看了一眼刻写了玄灵两字的牌匾,神情复杂,长叹一声,接着躬身一拜。
待复玄真人立起身,目光随之转到祭台上的那个石盆中,他抬起手,将戴在左手小指上的一枚墨色指环退下,投入石盆之中。
指环入水,荡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除此之外,再无变化。
复玄真人原本有些殷切的目光也随之变得平静下来,甚至还有几分苦涩意味……
正当他要伸手去取盆中的指环时,盆内却异变横生,本已趋于平静的盆中水倏然鼓荡起来,竟自行生成了一个漩涡,而漩涡中心,正是沉入盆底的那枚指环所在。
随着漩涡渐大,盆中水返却愈发稀少,不多时,竟已是滴水不剩,似乎全都被那枚指环给吸收了进去。
一道碎裂的声音响起,竟是复玄真人情急之下探手去取指环时“按碎”了石盆!可见此时的老人究竟有多么激动。
老人将黑指环拿捏在指尖,整个右手不住的在颤抖,神情更是无比复杂,接连变化,有惊诧、有欣喜、有振奋,到了后来,老人甚至喜极而泣,肃然正立,再朝那块刻写了玄灵二字的牌匾一拜到底。
当复玄真人再度出现在玄灵庙外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语气尚还难以平静,吩咐道:“庄佑,你速去将那两个孩子带来!”
庄佑不难听出师父语气中的急切,心中不免有些惊奇,不敢多问,更不敢怠慢,领命疾行下山。
复玄真人就这么站在玄灵庙前等候,林策瑜和苏远面面相觑,他们又何尝看不出师父今日有些不对?只是谁也没敢开口询问。
庄佑将两个出自独木村的孩子领来时,莫说赵宽了,就连姜溯都有些气喘不止,实在是因为庄佑这一路上山脚步太快。
“师父,人领来了。”庄佑行至复玄真人面前行礼,随后对两个孩子说道,“姜溯赵宽,快来拜见我们师父。”
事发突然,姜溯二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到底还是姜溯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说道:“老神仙好,我叫姜溯。”
姜溯虽听庄佑说过眼前的老人被称作复玄真人,只是情急之下却忘了这个称呼,而是用了三姨常挂在嘴边的“老神仙”。
“老神仙好,我叫赵宽。”赵宽也有样学样的上前说道。
“见了我们师父该行拜见礼。”庄佑在旁提醒了一句。
“无妨。”复玄真人微微一笑,“你们两个随我来。”
复玄真人返身进了玄灵庙,苏远见姜溯两个还愣在远处,催促道:“师父跟你们说话呢,快去呀。”
姜溯和赵宽来到玄灵庙内,只见老人正站在祭台前,抬头看着那块匾。
老人回过身,轻轻抬手,庙门立时自行关上,姜溯二人听到声响,同时回头,满脸惊讶。
老人扫了他们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赵宽身上,走上前去,将右手摊开,柔声道:“来,孩子,你拿一下这个。”
姜溯看见老人掌心处是一枚漆黑指环,从外形上看,没什么特异之处,不过内里是否有什么玄妙讲究,自然也不是他能看得出来的了。
赵宽应下一声,伸手拿起黑指环。
老人眉宇微皱,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只是神态和语气依然十分温和,“你可有什么感觉?”
“啊?”赵宽一脸茫然,“我没啥感觉啊,就是这个东西有些重,老神仙,它是什么做的啊?”
老人闻声,没有回答赵宽的话,而是吩咐道:“你将这个东西交给他。”
“哦,溯儿哥。”赵宽将指环递出。
姜溯在接过黑指环的一瞬间,只觉得掌心炽烈如火,猛地一缩手,所幸那枚黑指环并未脱手落下,等他将黑指环捧实了,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下似乎只是错觉?手里的黑指环分明冰冰凉凉,又哪有半点灼烫的感觉?
可当姜溯再一掂量,却不禁有些惊奇,他手里捧着的这枚指环仿佛没有半点重量,哪里像是赵宽说的那样?若非能亲眼所见黑指环切切实实的就在他手中,他都要怀疑他手里根本就没拿着东西了。
老人把姜溯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一时间竟情难自禁,嗓音都带着些许颤抖,“你,如何?可有什么感觉吗?”
“我一点都不觉得重啊?”姜溯对赵宽说了一声,随后看向老人,迟疑稍许,“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感觉这个东西就像是我以前亲手做出来的木雕一样,有些……亲切?”
“孩子,你拿好它。”老人吩咐一声,伸手覆在姜溯的天灵之上。
姜溯只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气流自头顶灌下,转瞬之间便席卷全身,身子里到处都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啊?”
可就在这时,姜溯蓦然感到脑袋一阵刺痛,继而眼前竟浮现出一片微弱的光华,这些光华密密麻麻,又有些模糊,令他难以分辨究竟。
光华闪现不过数个呼吸,待光影消散,姜溯才发现原来眼前的老人早已撤了手。
此时老人的脸上已满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沉声道:“如何?”
姜溯略一回想,迟疑道:“我看见好多金黄色的光,像是一些……字?”
老人激动道:“当真如此?!”
“我不知道。”姜溯摇头,脸上有些发烫,“老神仙,我不识字,那些光看着也很模糊,所以也不敢说那些是不是真的是字。”
“好,好,好!”老人一连说了三声好。
姜溯有些莫名其妙,不禁涨红了脸,也不知眼前的老神仙说这三个好是不是在指他不识字的事情?
玄灵庙外,复玄真人的三名弟子并排而立,皆在恭候他们师父从庙中出来。
苏远好奇道:“怪了,今日师父到底是怎么了?以往他可从没这样过呢,庄师兄,你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我哪能知道啊。”庄佑苦笑一声,他还纳闷呢。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不等苏远开口,林策瑜便摇了摇头。
苏远道:“大师兄,有件事情你可得答应我啊,虽说这两个孩子资质不好,可因为这次的事情,我跟庄师兄的心里头对他们都有些愧疚,往后要是我跟庄师兄不在山上时,你可得帮我们多照顾他们一下,多指点他们修炼啊。”
林策瑜还未回话,庙门突然打开,复玄真人负手走出,宣布道:“从今日开始,姜溯就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了,也就是你们的小师弟,策瑜。”
“弟子在。”林策瑜行礼。
“你去帮小师弟取几套合身的衣服,稍后带他到玄灵崖来,以后他就随为师一同住在玄灵崖,他修炼上的事情,也会由为师亲自教导。”
“弟子遵命。”
复玄真人说完,转身独自上山,往山巅玄灵崖而去,留下了站在玄灵庙前面面相觑的三人。
林策瑜脸色古怪,转头问道:“师弟,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苏远目瞪口呆,我了半天硬是没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