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审讯室,杨雪就听到了祁宏的喊声,“来人呐!我要交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祁宏正一边捶打挡板,一边大声喊叫,眼珠子都急红了,似乎多一分钟都等不了啦。一般情况下,犯罪嫌疑人是不会痛痛快快交代问题的,以至于每次审讯警方都像碰上了老赖的债主,不脱层皮甭想得到完整的口供,就算自首或者被抓了现行的,也会因为或多或少的侥幸心理拖延时间,而被控制在审讯椅中的祁宏绝对是个例外。难怪快嘴刘说他疯了。
杨雪回过头,疑惑地看着跟在后面的快嘴刘,而快嘴刘只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杨雪推开门径直走到审讯席,把文件夹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闹够了没有?”
祁宏见到杨雪和快嘴刘,立刻说:“我现在开始说,请不要打断。”
快嘴刘冷哼了一声,“呦呵!还敢发号施令,你以为这是你的地……”
杨雪一抬手打断了快嘴刘,然后冲着祁宏说:“你说吧,我们听着。”说完就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祁宏,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祁宏往前挪了挪,把身体靠在挡板上陈述道:“1989年10月份,我所在的社团,也就是你们说的团伙被连锅端了,那段时间我正好在老家陪我妈看病,回到滨海才知道出事了。按理说能逃过一劫实属幸运,我就应该有多远走多远,可是老大对我有恩,我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就四处打听。不成想道上的兄弟不是闭门谢客,就是夹枪带棒,他们都觉得我是内奸。也对,毕竟只有我一个人幸免,怪不得别人怀疑。不过我也想明白了,越是这样就越得查清楚,光背黑锅算不了什么,如果坏了名声,以后就没法在道上混了,可惜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没查出来是谁反水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个条子,嗯,警察,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我从来没跟警察打过交道,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好像叫国子,原本是老大的马仔,我们俩没共过事,所以印象不太深。看见他身上的警服,我立时就明白了,他是卧底。说实话,当时我就想上去弄死他,可是光天化日的跟警察动手,下场可想而知,于是我就远远地跟着他,可始终没机会下手。我就想反正正主已经找到了,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应该从长计议,找个稳妥的法子。之后我又跟了几天,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也找好了下手的地方,只是必须物色一个眼生的把他吊出来。
有一天,我在街上溜达,正好遇到几个小混混欺负一个农村来的小子,我看那小子有点狠劲就出手救了他,然后跟他说以后跟着我混,绝对没人再敢欺负他,条件就是先给我办件事,他立马就答应了。”
杨雪本以为祁宏这么着急交代是另有企图,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就是26年前的案子,只是,如此主动显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否则为什么不来自首,除非是被人逼迫,那么最想还原这段事实的,除了自己也就是当初被冤枉的霍亮亮了,所以霍亮亮绝对就是红先生,而且也只有心狠手辣的他才能迫使祁宏和盘托出。她问:“他就是霍亮亮?”
“嗯!我让亮子在下班的路上等国子,确认他身边没有其他警察的时候再告诉他,我躲在一个破房子里,然后带他过去,我在半路埋伏。
事情办的很顺利,第一天就得手了,亮子把国子带到了约定的地方,我趁国子不注意上去就是一刀,捅在他肚子上,接着薅住他的脖领子又捅了一刀。两刀下去,国子才反应过来,抡起胳膊挡住了第三刀,然后我们俩就干起来了。要说国子的确是条汉子,挨了两刀也不含糊,好几个回合我愣是一点便宜没占着,不过他毕竟受了伤,很快就有点招架不住了,我把他逼到墙角又捅了第三刀。他给了我一拳,趁我侧身的当口跑了,我就叫上亮子在后面追。
我挑的那个地方胡同错综复杂,原本是为了让国子一时半会儿跑不出去的,只是没想到也给自己找了麻烦。一转眼的功夫国子就不见了,我跟亮子找了半天才在一个拐角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经站不起来。说实在的,如果国子肯服软,或者不是警察,我也就罢手了,毕竟老大他们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分上不可能挽回了,国子必须死。我本来是想自己动手的,但还得防着点亮子,不让他沾点血保不齐会出卖我,所以就让亮子下手,可那个毛孩子见到这个场面都吓傻了,我不得已只好握着他的手往国子胸口上扎了一刀,杀完人我就走了,亮子可能是怕了没再跟着我,我躲了几天见警察没什么动静,就以为这事儿了了。
从那以后我就改做正行,诸事皆顺一点点发了家,直到去年下半年,公司就跟中了邪一样,干什么什么黄,拿不着合同、银行催债、员工辞职,反正处处不顺,眼瞅着就要倒闭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要买我的公司,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我更不想看着一手创办的企业垮在自己手上,所以就答应了。本以为卖了公司就能过上清闲日子了,不想其实这只是厄运的开始,家里先是遭贼,然后着火损失了一大笔钱,接着我老婆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我和儿子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毒瘾,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清醒的时候我就琢磨,这些事儿发生的太蹊跷了,不可能是巧合,思来想去我觉得是被人盯上了,不搞到我家破人亡肯定完不了,只是我始终没弄明白到底得罪了谁。为了不连累家里人,我离了婚净身出户,还特意住进了贫民窟,心想不管是谁要报复我,看到我这副德行也该出气了。
可惜我想的太简单了,半个月前,我儿子被人绑架了,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耳朵。绑票的人明确地告诉我,不怕报警,也不要赎金,让我等候命令,如果不听话全家都得死,我没办法只能照办。”说到这,祁宏抓住挡板的外沿儿,身体使劲往上压,几乎快趴在挡板上了,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祁宏突然停了下来,杨雪一开始以为他是在伤心,可是大约过了一分多钟还没说话,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不舒服?”
祁宏依旧低着头,“没事儿,我只是心里难受。”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三天前的晚上,他们打来电话,让我转天下午6点之前到鼎盛广场,在最南面的垃圾箱里找一部手机。转天,也就是26号,我按时到了那,刚拿到了手机就接到了电话,他们命令我晚上杀一个叫陈默的人,手机是他父亲的,让我自己想办法把人骗到棚户区,按照26年前那样杀了他。听到26年前,我一下子就知道是谁在报复我了,是霍亮亮,因为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件事。”他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断断续续地说:“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杨雪感觉情况不对,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把头抬起来!”
可祁宏就像没听见,有气无力地说:“7点多的时候,我用那个手机给对方打电话,说我是个吸毒的……”
此时,杨雪断定祁宏的身体出了状况,急忙蹲下身查看,只见他的脸已经明显变黑,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眼睛也越来越红,好像要出血了似的。她马上喊道:“快嘴刘,赶紧叫医务室来人!”然后问祁宏,“你哪不舒服?”
祁宏不为所动,继续陈述道:“拿两万块钱来赎你爹,不来就撕票。”
杨雪大声道:“先别说了!”
“8点多一点儿,陈默来了电话,我让他在胡同里等着,然后悄悄地过去,用砖头”祁宏的声音越来越小,停顿也越来越多,说到这实在说不下去了,完全趴在了挡板上,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都淌出了血。
杨雪抬起头焦急地看着快嘴刘,“他快不行啦!大夫什么时候来?”
快嘴刘被这个突发状况搞懵圈了,直愣愣地看着祁宏,“马上!马上!”
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背着急救箱冲了进来,一个伸手触摸祁宏的颈动脉,“还有脉搏!”另一个蹲下身查看他的面部,“应该是砷中毒。”
杨雪和快嘴刘异口同声,“中毒?”
“对!先送医务室做紧急处置,赶紧叫救护车。”一个大夫命令道。
3队办公室,快嘴刘站在镜子跟前,歪着脑袋检查脖子上还有没有残留的血迹,刚才背着祁宏去医务室的路上,那家伙的血一点没糟践,全顺着脖子流到了他身上,害得他洗了又洗,可心里就是不踏实,总觉得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血迹。“这回我可是亲眼见识到武大郎的死样了。”
小米正在和卫青一块看审讯录像,听到这话就调侃道:“那潘金莲是谁呀?”
这时,杨雪、大齐和李晨从外面走进来,他们跟着祁宏去了医院,幸亏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不过因为中毒的计量过大还在昏迷,三个人一直等到情况稳定了才回来。
李晨问:“你们说什么呢,这里边还有潘金莲的事儿?”
小米答道:“刘哥说祁宏跟武大郎一样,中的毒是砒霜。”
杨雪接茬道:“我觉得是他自己,快嘴刘,你记不记得祁宏跟咱们来之前喝了一杯水?”
快嘴刘转回头,“哦!怪不得他急着交代问题,当时我心里还想他是赶着去投胎呢,看来我还是有先见之明哒!”
李晨回敬道:“那你怎么不早点把医生叫过去?”
杨雪见两个人又要开始掐,赶紧说:“快嘴刘,一会儿你跟小米带人去祁宏家搜查,记得把那个水杯拿回来,让技侦科检查一下,另外再查查毒药的来源。”
快嘴刘白了李晨一眼才应道:“收到。”
小米问道:“我有点想不明白,既然他已经决定认罪了,为什么还要自杀呢?难道只是不想坐牢?”
卫青想了想说:“我觉得他是想用死来摆脱霍亮亮的报复,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你看,他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语气很平和,说明他已经认同和接受了这种江湖规则,而且断定对方也会就此罢手。”
“哎呦我去!想死也不能把咱们搭上呀,这人太不厚道了。”快嘴刘又冲着杨雪说:“老大,幸亏他没死在审讯室里,要不然咱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大齐不以为然地说:“审讯全程有录像,你怕什么?”
“怕什么?”快嘴刘眉毛一挑,“网民才没工夫看什么录像呢,他们只会关注嫌疑人命丧审讯室,然后开始浮想联翩,什么刑讯逼供啦、冷暴力啦。还有家属,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接着局里就会为了安抚民意让我们俩停职接受调查,反正没个好!”
李晨疑惑地看着快嘴刘,“今天我才发现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快嘴刘哼了一声,然后冲着小米说:“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总比盲目乐观强吧,你说是不是,小米?”
小米眨了眨眼睛,“也对,也不对。”
“怎么讲?”快嘴刘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小米挺直腰杆,郑重其事地说:“乐观也好,悲观也罢,都是对待事情的态度,本身谈不上对与错,关键在于必须根据事实作出客观的判断。我觉得大齐说的对,从祁宏来到局里,全程都有监控,完全可以证明咱们与他的中毒事件毫不相干,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不对呀,就算祁宏是在家里服的毒,那也是在我跟老大的眼皮子”
“行了,别没事找事啦!”杨雪打断了快嘴刘,然后看着大齐说:“你刚才说,是宜信的老总亲自把陈默弄进新媒广告的?”从祁宏的供述来看,他只负责杀掉陈默,而并没有参与之前的陷害,那么谁把陈默弄进新媒广告,谁就跟红先生有联系。
“嗯!我们问了他们的HR,也看了员工的入职表,上面除了陆雪莹没有其他部门领导的签名。”
卫青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愣,抬起头问大齐:“你刚才说谁?”
杨雪知道卫青肯定是想到了他的前女友,按说这也无可厚非,可一看见他那个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舒服,特别想捉弄他一下,所以虽然知道这个无子女的陆雪莹不可能是姗姗她妈,却故意加重了语气说:“陆雪莹!跟你还是校友呢,怎么,认识?”
卫青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想起之前魏德明就提过这个名字,而且还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时只是一闪念想到了珊珊她妈,又觉得不会这么巧,估计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所以没太在意。可是刚才杨雪说是自己的校友,再加上前不久的偶遇,看来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陆雪莹了。他嘴上说着“不认识”,心里却在想得先去探探虚实。他很清楚让陈默去新媒的人肯定是受了红先生的指使,但红先生最终要对付的人是他,而就凭他和陆雪莹多年前的感情,还有自己一直帮她抚养着姗姗,她又有什么理由帮着红先生对付自己呢?或者她根本不知道红先生的真实意图,只是颗被拨来弄去的棋子?总之,如果确实是那个陆雪莹,必须得去提醒她一下,至少要把真相和厉害关系讲清楚。想到这,卫青站起身对杨雪说:“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杨雪望着他忐忑的背影,颇为得意地翘起了嘴角,然后对大家说:“祁宏的案子已经基本明朗了,剩下的就是抓紧时间完善口供和补充证据,同时,马上着手调查陆雪莹,只是先不要惊动她。”杨雪认为陆雪莹应该是个关键人物,因为在和红先生有联系的人当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直接涉案的,即便把陈默弄进新媒广告也不能作为参与谋杀的直接证据,所以她只安排李晨联系云南警方,先查清楚她来滨海之前的情况,重点是社会关系,尤其是和从缅甸那边过来的人有没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