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早上8点，医生又给卫青做了一次检查，结果表明已无大碍，可他依旧昏睡不醒，杨雪只能继续留在医院看护。经过这件事，杨雪有些后怕，责怪自己昨天不该让卫青一个人离开，所幸现在他只是喝多了，其余的杨雪也不敢想，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杨雪走到窗边拿出手机拨通了大齐的电话，先把已经掌握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就开始布置任务，“现在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霍亮亮就是红先生，但我相信教授的推断，而且这也是咱们唯一的优势，霍亮亮还不知道咱们已经盯上他了，行踪方面可能会露出马脚，所以要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主要是两个方向，一是当年和他关在一起的犯人，关系亲近的要详查，跟他有仇的也要注意，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报复，所以都可能跟他发生联系；二是亲属，据霍亮亮说他的父亲在他入狱之前就去世了，我想亲属应该还在，霍亮亮也许会跟他们联系。不过，现在有一个难题，案卷里没他父亲的信息，而且他父母是在动乱时期离的婚，那个时间段的档案恐怕不太好查，你让快嘴刘想想办法。总之，只要和霍亮亮有关的，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咱们必须赶在明天下午之前抓住他。”
大齐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更想不通卫青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但他知道形势十分紧迫，“放心吧，我们马上行动。”
杨雪“嗯”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现在她多一个字也不想说，所以才让从不多嘴的大齐传达指令。此时，杨雪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好警察，早在一个多月前卫青就怀疑霍亮亮就是红先生，可她觉得霍亮亮去了缅甸又没有入境记录，这种可能性不大。可事实证明她错了，错在不该用守法者的逻辑去推测一个不法之徒的行为模式，也许是因为听老杨说霍亮亮已经悔过，自己就想当然了，但作为警察就该带着怀疑的眼光看问题，任何可能都不能放过。如果当时她够警觉，也许早就把霍亮亮的底细摸清了，不会像现在这样临时抱佛脚，还无法预料结果如何。还有，她觉得自己不够冷静，尤其对跟卫青有关的事情总是无法客观应对，就像昨晚，如果烂醉的不是卫青，她不会一晚上坐立不安，可能早就连夜开始调查霍亮亮了。她回过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发现自己对他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快嘴刘他们，她很清楚为什么，但不想承认，毕竟这份感情来的不是时候，虽然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放不下卫青了，但或许这只是场注定不能开始的恋情。
杨雪望着窗外被阳光晕染成金色的一切，那么明亮、那么美好，心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地层深处的窥探者，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摄像头传回来的景象，跟她毫无关系。她的手凉凉的，是因为紧张，还有恐惧，她没把握战胜红先生，所以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卫青脱离困境。就在杨雪思绪万千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大叫，“我才是罪人！”她立刻冲到病床边俯身查看，就见卫青还是双眼紧闭，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球在眼眶中不停地游走，头也是不住地左右摇动，而且表情痛苦，全身绷得紧紧的，尤其是一双手，正死死地抓着被子，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大概是在做噩梦。杨雪见状一边抓住卫青的胳膊摇晃，一边高喊，“卫青，醒醒，卫青！……”几声呼唤之后，卫青猛然睁开双眼，扭脸看着杨雪，眼神中有诧异、有不安，还有直白得令人费解的冷漠，他问：“这是哪？”
杨雪见卫青苏醒过来十分高兴，微笑着说：“医院，你喝多了。”
卫青淡淡地“哦”了一声就把视线移到了天花板，然后慢慢合上眼，好像又睡着了。
杨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觉得卫青好像不认识自己，莫非脑子喝坏了？她赶紧按下了床头的红色按钮。
很快，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病人依旧好端端地躺在那，就问：“怎么了？”
杨雪拉着她往门口走了几步，轻声问道：“酒精中毒会影响大脑吗？”
护士诧异地看着她，“如果严重的话，有可能，他怎么了？”
杨雪皱着眉头说：“刚才他醒了，还说了句话，可我觉得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护士盯着病床上的卫青说：“应该不会吧，医生检查过了，各项指标都正常。”突然，她看见卫青睁开了眼，就走过去问，“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卫青抬手摸着脑袋说：“就是头有点疼。”
“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护士指着杨雪问道：“你认识她吗？”
“认识，我、朋友。”
护士继续问：“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医院的吗？”
卫青摇摇头，“我好像喝了不少酒，然后就睡着了，后面的事没印象了。”
护士“哦”了一声，转身冲杨雪说：“没事，正常。”
杨雪长出了一口气，“谢谢啊，他能走了吗？”
“医生说醒了就可以出院了，你赶紧办手续吧。”护士说完就离开了。
回局里的路上，杨雪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地瞥一眼坐在副驾位子上的卫青，虽然护士说一切正常，但她总觉得卫青怪怪的。从上车开始，卫青一个字也没说，跟个傻子似的不错眼珠地盯着前挡风玻璃，不知道是真的呆傻了，还是正在心无旁骛地沉思。路程过半，杨雪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你昨天怎么啦，为什么喝这么多酒？”过了大约两分钟，卫青还是没动静，杨雪抬手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啊？”卫青回过神来，扭脸看着杨雪，“你说什么？”
杨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问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往死里喝？”
卫青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前我一直都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生活，突然想放纵一下，尝尝灵魂出鞘到底是什么感觉，能不能让人忘掉一切。”
杨雪冷哼一声，揶揄道：“我看能，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卫青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怎么会。”
“怎么不会？”杨雪本想再挖苦几句，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放纵一下。这让她想到一部电影中的情节，主人公得了绝症，自知时日无多就把所有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列出清单，然后一项一项地实施，只是为了死前不留遗憾。杨雪偷偷瞄了卫青一眼，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真是一副灵魂出鞘的样子，她的心里越来越不安，生怕卫青钻了牛角尖，如此就算自己寸步不离也难救一个求死之人。杨雪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如果换作旁人她肯定会一巴掌把对方打醒，但是面对卫青，她坚韧果敢的内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而犹疑了。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杨雪猛然想起昨天为什么要找卫青，她先是埋怨道：“这让你给闹的，连正事儿都忘了。知道吗，你推断的一点没错，霍亮亮那方面真有问题。”
卫青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老杨说的。”杨雪见卫青回过神来，就把霍亮亮在看守所里受伤的事仔仔细细地跟卫青讲了一边，然后说：“现在我对你真是心服口服了，你再加把劲，给红先生做个更全面的侧写，任他再怎么狡猾，这回也甭想逃出咱们的手掌心！”杨雪越说越激动，可半天没听到卫青答茬儿。她扭脸看过去，只见卫青低着头，胳膊绷的很直用力地撑在大腿上，裤子被拳头扭出了漩涡一样的褶皱，他似乎很痛苦。杨雪不明所以，就问：“你哪不舒服？”
卫青没有回答，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杨雪感觉情况不对，立刻打开转向灯把车停到路边，伸手按住他的左肩，感觉硬邦邦的像座雕像，“你怎么啦？”
卫青依然低着头，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才是罪人！”
早上，卫青在梦中说的也是这句话，还有他奇怪的反应，杨雪感觉到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而且这份愧疚就是对霍亮亮的。她想不明白霍亮亮究竟有什么魔力，老杨对他扼腕痛惜，卫青也是如此，难道他们都被下了蛊不成？杨雪懒得琢磨他们俩的内心世界，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试探道：“你发现了什么？”
卫青稍微一滞，然后轻声说：“没有。”
卫青不太坚定的否认让杨雪更加肯定有问题，但她也知道卫青这么说就是想刻意隐瞒，于是她话锋一转，“今天早晨你做噩梦了吧？”
卫青疑惑地看着她，“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杨雪十分笃定地说：“肯定做了，还大声嚷嚷来着。”
卫青立刻转身正对着杨雪，神色紧张地问：“我说什么了？”
杨雪看了他一眼便皱起了眉头，然后表情严肃地问：“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卫青机械式地摇着头，“没有。”
看到卫青如此不安，杨雪顿时有了个不好的想法，昨天下午卫青说感觉霍亮亮跟他有某种特殊关系，而现在的极力掩饰说明他不仅知道了是什么关系，还很想隐瞒，尤其是对自己，莫非他已经知道霍亮亮的下落了？她提高声调继续问：“霍亮亮在哪？”
卫青先是一愣，随后就避开了杨雪的眼神，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说：“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有责任、也必须让它结束，不管什么后果我都接受。”
“疯啦！你！”杨雪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气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卫青的话显然证实了她的猜测，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值得卫青宁愿舍弃性命也要去保全那个霍亮亮？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也许你认为霍亮亮犯罪都是因为你，所以只要你一死，他就释然了，一切也就跟着结束了，对吗？”见卫青没有否认，杨雪继续道：“首先，我相信你的判断，霍亮亮就是红先生，而这个红先生所犯的罪行可不光是为了报复你，这个人的危害性有多大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警方追查了多少年都没有结果，现在终于有机会将他绳之以法了，如果你因为个人原因知情不报，让他再次逃脱，受害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会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你忍心吗？”
面对杨雪的质问，卫青无言以对，他只觉得快要窒息了，不得不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才能使呼吸顺畅些，但羞愧让他见不得天日，只能用双手紧紧地把脸捂住。
杨雪接着说：“不可否认，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但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就说霍亮亮，当年你是撒了谎说他就是凶手，但他不是没有机会替自己澄清，这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所以不管是坐牢还是受伤，归根到底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当然要自己承担了。至于他对你的怨恨，在我看来，无非是想为他犯下的错误找个可以归咎的对象，你觉得他真的会因为一句话恨你这么多年吗？”
卫青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双手也从脸上滑落下来。
杨雪继续说：“所以说嘛，你没必要对号入座，像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你又何必……”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
卫青正看着杨雪，目光中闪着泪花，眼神里有委屈、有无奈，还有几分怨恨，似乎这些言语冒犯了他，不，不止冒犯，应该是伤害。
杨雪被这种复杂的眼神压迫得理亏心虚，不能否认，她开解卫青是为了尽快知道霍亮亮的下落，确实有利用的成分。可她转念一想，即便如此也是出于公心，而且还能帮他化解危机，一点错都没有！想到这，杨雪底气十足地怒视着卫青，质问道：“这么看我干嘛，难道我说的不对？”
卫青失望地摇着头，“你根本不明白。”
杨雪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不说我上哪明白去？”她喘了口粗气，接着说：“我告诉你，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别做东郭先生，否则追悔莫及！”
卫青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我欠他的怎么都还不清，真是造化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