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杨雪和卫思铭隔着铁窗相对而坐。
杨雪开门见山，“卫青为什么死咬着你不放？”
卫思铭不屑地看着杨雪，“为什么？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他肯定一直把你爸当成救命恩人，当然要替他报仇啦。”卫思铭一声浅笑，继续道：“要说我们俩还真是亲兄弟，都觉得你爸是好人，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只不过，我们俩在谁该对此负责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分歧，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祁宏，但他并不知道，所以就把所有的仇恨都放在我身上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卫思铭无奈地笑了笑，“肯定是这个原因，不然还能有什么，我们俩根本没接触过，又怎么可能生仇呢？”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接触过吗？”
“如果非要建立联系的话，那就只有陆雪莹了。你应该知道，她原来是卫青的女朋友，而且两个人都用情很深。”卫思铭沉吟片刻，继续说：“或许是夺爱之恨？男人嘛，对女人都有很强的占有欲，就算自己不要了也不想给别人，何况，还是他没得到的，更别说被我这个废人给占了，他的自尊心肯定受了不小的打击，你说是不是？”
杨雪想了想还是领会不了这个逻辑，难道爱一个人不是只要对方幸福就行吗，和占不占有的有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没法了解男人了。不过，卫思铭所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另外，陆雪莹也确实是个关键人物，如果没有她，这兄弟俩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生交集。“我爸的案子，你跟陆雪莹说过吗？”
“说过，来龙去脉丝毫不差。”卫思铭突然皱了下眉头，“记得两天前我跟你说过，怀疑是卫青安排陆雪莹来找我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突然觉得我遇到陆雪莹可能就是个偶然。”
杨雪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真不是你特意安排的？”
卫思铭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认为我是在利用陆雪莹对付卫青？”
“不是吗？”
“当然不是。”卫思铭有些激动，“我恨卫青，如果没有他，卫鸿铭不会这么坚决地抛弃我，就算他跟我妈离了婚，我找上门的时候总不至于不认我这个儿子，那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所以我确实想让卫青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可是，不管怎么说，卫青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又没有直接伤害我，就算我想报复也用不着这么费尽心机吧！如果不是他和陆雪莹合谋害我，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的。况且，像我这样的孤家寡人有亲人总比没有强吧，即便仇恨也该有个惦记的对象。”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解释道：“要不是陆雪莹深更半夜跟卫青通电话，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俩认识。再说了，现在我都这样了，还有必要骗你吗？再退一步，就算我骗你，你不会去查吗？”
杨雪微微点了下头，认可了卫思铭的说法。
卫思铭往前欠了欠身子，接着说：“他们俩要害我就是我把你爸的事告诉陆雪莹之后，也就是说，卫青知道我跟你爸的死有关，才指使陆雪莹害我的。”
杨雪理了一下思路，“你跟陆雪莹的相遇纯属偶然，陆雪莹跟卫青之前有没有联系不能确定，但在你讲了我爸的案子以后肯定有联系。你想说明什么？”
“说明卫青之所以谋害我，的确是想为你父亲报仇。”
杨雪沉默了，她没想到父亲死的时候那么悲壮，更无法理解父亲的死会带来这么多意想不到的后果，于此相关的两个人——亲兄弟，一个是杀人从犯，一个是被保护的对象，他们都被父亲的善心所感动，却忘了想保护和救赎他们的是一个真正的警察，他们想替父亲报仇，却用了警察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甚至是自相残杀。杨雪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但卫思铭说的又真的很像事实，那么卫青到底做过什么，他究竟是不是双重人格？
卫思铭见杨雪沉默不语，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卫青有问题，那咱们就换一种说法。就说证据，我很清楚没有证据你们警察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陷害卫青的推论根本不成立，对不对？
其二，我会判什么罪你我都很清楚，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犯得着在这糊弄你吗？
还有，之前我就提醒过你别太相信卫青，这里有你爸的原因，也有你爷爷的原因。你爸在临死的时候还想着要保护我，哪怕我就是那个拿着刀威胁他生命的人。你知道吗，就连我亲爹都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你应该明白这样的关心对我有多重要了吧。
再说你爷爷，当时除了他所有人都认定我就是杀害警察的凶手，所以监狱里的日子就更加难过，这是我决定赎罪的时候没想到的，尤其受了伤以后，真是一心求死，要不是你爷爷，我恐怕早就跟阎王爷那报到去了。
你说，这么大的恩情我会害你吗？你可是他们最亲的人了，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想起老杨直到现在还认为卫思铭的本质并不坏，杨雪叹了口气，“可惜你现在又成了阶下囚，不仅辜负了我爸爸，也辜负了我爷爷。”
卫思铭微微一笑，“这一点我也很遗憾，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要你坐过牢就跟坏人这俩字永远绑在一起了。不瞒你说，我真的想改过自新的，但没人接受，况且，我还受过伤，更成了别人嘲笑的对象。为了应有的尊严，我必须得比别人强大，更强大，强大到他们不敢嘲笑我、不敢蔑视我、甚至敬畏我，久而久之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还想问问你，除了袁玉衡、魏德明、祁宏，你还给谁制定过杀人计划？”
卫思铭抬起头望着杨雪，“这么说，你已经开始调查另一个红先生了？”
“嗯，有疑点当然要查清楚了。”
“我怀疑就是卫青搞得鬼。陆雪莹对我的事基本上都清楚，如果她把这些全都告诉卫青，模仿我的风格犯几个案子对卫青来说应该不难吧。其实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知道陆雪莹和卫青要谋害我以后，我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也就是说，陆雪莹早就知道你是红先生。”
“我没有直说，但是我变成红先生以后，就算陆雪莹想不到，卫青也能猜的出来。”卫思铭苦笑一声，接着说：“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跟她说我做不了真正的男人，更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害怕最好离我远一点。知道真相后她还是选择了我，所以我对她除了爱，更多的是感激。”
“可是最后你却逼死了她。”
“我？”卫思铭轻蔑地看着杨雪，“你是不是特别想听我亲口承认？”
杨雪有些心虚，“你在电话里说她必须接受惩罚，然后，她就服毒自杀了，这个因果关系再明显不过了吧。”
卫思铭冷笑一声，“惩罚？对，她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确实想惩罚她，但最多不过是她弟弟的一根手指头，这点她很清楚，而她却选择了自杀，你就不想想到底为什么？”
“那你说为什么？”
“首先，我是最不想让她死的人。我恨卫青，想让他遭受跟我一样的痛苦，坐牢的滋味他是必须要尝的，而陆雪莹是唯一一个可以指证他的人，陆雪莹的死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相反，她死了卫青就安全了，杀人灭口这个解释应该更符合逻辑吧？”卫思铭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相信卫青有问题。”
杨雪想说这是她的审讯技巧，但却没法否认卫思铭说的不对。那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人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她立刻转移了话题，“那么，你来滨海跟那几个案子有关？”
“有，但关系不大，既然卫青已经下了战书，如果我不接招岂不让人小看了！”
“利刃刺凶是你特意安排的吗？”杨雪始终觉得这个场景是有特殊意义的。
“没错，你爸出事的那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胸口插着的那把刀。到现在，那个画面还经常在我脑子里出现，而且我觉得那是最痛苦的死法，所以这几乎成了我杀人的标志，不管让谁动手都必须这么做。”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兄弟俩自相残杀，为什么非要把我扯进来？”
“我只想让你亲手抓住杀害你爸爸的凶手。至于卫青吗，我觉得他应该跟我想的一样。”
杨雪默然了，面对这个杀人越货的凶徒，她却一点都恨不起来。她突然觉得真相并不能解释一切，就像老杨明知道卫思铭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帮凶，依然毫不吝惜他的悲悯；就像卫思铭几乎坏事做绝，骨子里却如此的重情重义。
结束了对卫思铭的询问，杨雪又找到了郭志强。卫青替红先生顶罪时说过，他杀卓依是有动机的，原因就是卓依在卫青的办公室看到了郭志强，并且听到了他们俩的秘密，如果要证明卫青就是另一个红先生，这应该就是突破口。可郭志强坚决否认他和卫青之间有什么秘密，去学校只是单纯的心理疏导。杨雪将信将疑，从郭志强死心塌地维护陆雪莹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不仅忠诚，口风也很紧，如果陆雪莹有过交代，让他保护卫青，估计他一定会至死遵从的，这条线索看来也废了。
“倩倩，你说我该怎么办？”杨雪对着郝倩毫不隐讳自己的无能为力。
“怎么办？”郝倩想了想，“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什么也证明不了。就是到法院还得疑罪从无呢，你总不能因为怀疑就把他当成罪犯吧！”
“如果我不是警察也许还能这么想，可我偏偏是，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根筋，我怎么也过不了自己这关。说实话，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卫青已经有感觉了，不管是爱、同情，还是心疼，总之是放不下了。你说如果我想跟他有点什么，可脑子里总是装着那些疑点，这日子也没法过呀！”
“理解，其实我也挺担心的。你说的对，你就是一根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绝对不会罢手的。可是，仅凭卫思铭的几句话，还有根本算不上证据的证据就把卫青定成了嫌疑人，对他也不太公平。”郝倩咬了咬牙，“要不，隐痛割爱算了，就看你能不能放下了，反正人家也没正式跟你表白呢，你说呢？”
“问题是，我好像已经陷进去了。”
“不会滴，想想岳子谦，不就是大哭一场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暗恋也是恋，结束了一样叫失恋，有什么不同，就看你想不想放下了。”
“说的容易，你对你前夫放下了吗？”
“死丫头，说你的事呢，扯上我干嘛！不听劝就滚，有多远滚多远。”郝倩说完就扭进了解剖室，其实她也不知道是该劝和，还是劝分。
这时杨雪的手机响了，快嘴刘在电话里激动地说：“老大，快点回来吧，绝对是大场面！”
杨雪没好气地问：“什么大场面，你又作什么妖呢？”
“不是我，反正跟你有关，快！快！快！”
杨雪挂断电话，冲着解剖室喊道：“我滚啦！”
杨雪推开办公室的门，果然是个大场面。大齐和李晨站在迎面靠近窗户的桌子上，拉起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杨雪，我爱你”，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心形图案；快嘴刘和小米在门口分立两侧，手上晃着啦啦队专用的手花，四个人都笑靥如花地看着杨雪，只是一言不发。
“干什么呢？”杨雪诧异的目光在四个人脸上划过一圈。
“祝福你，老大！终于有人敢收你了，你不知道我这心呐！”快嘴刘突然换上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说不出有多高兴！”
小米也跟着说：“祝福你，我的偶像！”
“什么情况？”杨雪皱起眉头，“谁要收了我，我是妖精呀？”
这时，快嘴刘冲着杨雪背后扬了扬下巴。
杨雪回头一看，卫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手里捧着一大簇鲜红欲滴的玫瑰，正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杨雪立刻把头转了回来，这是卫青在向自己求爱吗？她知道是，但突然的让她有点不敢相信。她心里很激动，这个场景她期待了很久，况且，对方还是自己心仪的人，这应该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了吧！她的脸越来越红，红得开始发烫，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得马上就承受不住了，她感觉脑袋在膨胀，膨胀到好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杨雪。”背后传来卫青富有磁性的声音，他在表白，“跟你相处的这段日子，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虽然大部分都不太美好，但这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了。我觉得，只有这样的不寻常才能让我们身上的优点、缺点一览无余，让彼此更加了解对方。我相信如果我们能生活在一起，感情一定是纯洁的，日子一定是惬意的。希望你能接受我，接受我对你的爱。”
杨雪听到了，听到了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宣言——爱的宣言，她感觉到了卫青的真挚。这一刻她的脑子里真的装不下别的东西了，当然也不想再装下别的了，她愿意接受这份爱，也渴望接受。她羞涩地转向卫青，慢慢抬起头，视线从他手中的花移到他那并不健壮但十分温暖的胸膛，移到他那挺拔的脖子，移到他那棱角分明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温润的嘴唇、坚挺的鼻子，最后定格在他深邃的双眸。杨雪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充满了爱意，充满了温情，让她心里痒痒的，痒得想一步跨到卫青跟前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松手。
卫青缓缓地把花捧到杨雪跟前，杨雪慢慢地、略带矜持地抬起了手，两个人的动作是那么默契，不用眼睛看也能找准彼此的交汇点。
碰到花的一刹那，杨雪的手被玫瑰枝条上的刺扎到了，疼痛立刻从指尖传遍了全身，她打了个冷颤，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卫青脸上原本金灿灿的阳光一点点不再耀眼，越变越白，白得渐渐失去了温度，变成了冰冷的银灰色。而卫青的眼睛也跟着变了，从热情似火变成了冷漠阴暗，那深邃的瞳孔里看不到任何影像，好像不管什么东西都能被它吞噬一样。
杨雪把手抽了回来，脸上的潮红也一点点褪去，她还是无法忽略那些疑点。卫思铭那中肯的话语不停地回荡在脑海里，他不会恩将仇报，他的提醒是善意的。杨雪从纠结到迷茫，迷茫又使她心慌，她不敢肯定真的认识眼前这个卫青，不敢肯定他有没有另一个灵魂，不敢肯定他不是设套把所有人都装进去的那个人。
杨雪突然质问道：“你跟陆雪莹真的断了联系吗？”
卫青先是一愣，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也许之前我对她还有些惦念，但现在我敢保证一切都过去了，我心里只能装下你一个人了。”
杨雪皱起了眉头，这个回答很巧妙，很多年没见和断了联系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是或不是，难道是在故意回避。
快嘴刘不合时宜地插嘴道：“老大，你太矫情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况且人都已经死了，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杨雪摇摇头，冷冷地直视着卫青，“我在问陆雪莹有没有把红先生的情况告诉你？你有没有跟她合谋加害霍亮亮？给许怀远和林大志出主意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屋里的人都惊呆了，大齐和李晨放下了高举的胳膊，那条横幅慢慢地垂了下来，颗颗爱心变得扭曲像被撕裂了一样。快嘴刘和小米诧异地看着对方，手里的花球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了。
卫青默默地看着杨雪，半晌才说：“看来你心里的疑虑是解不开了，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他低下头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杨雪说：“没想到我们终究有缘无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很满足，你过不了自己那关，我也能理解。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如果我不出现你不会如此纠结，再次说声对不起。”说完他落寞地转身离去，手里的红玫瑰随着他的步伐前后摇摆，片片花瓣撒落在走廊上，像一滴滴鲜红的血迹。
杨雪看着卫青离去的背影，知道他真的离去了，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的她也许在后悔、也许在庆幸、也许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