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
没到豫章之前，岳流风想象中的京都是这样的：坚城伫立军士守备森严，官员府邸众多气势恢宏，帝王金殿威压逼人。
等他到了豫章，却发现这座城跟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豫章城很大，岳流风说不出这座城有多大，只觉得比丽水县和周围所有村镇加在一起还大，甚至还要大出四个婺州城。而其他的，可就有点令人惊讶了。
官员府邸，有。可是那一家家一户户的院子怎么那么小？坊市地带倒是颇为繁华，可这官员府邸区域，竟然跟丽水县的富裕人家差不多，最大的不过三两处院子，最小的连丽水县的县衙都不如。
岳流风一脸讶异，韩凌与梅十清却但笑不语。韩凌甚至领着岳流风步行去皇城那边走了一圈，从正面看，御林军戒备森严，从宫门到殿前的满满长路，隔着几百步也能感受到其中渗出的威严，岳流风怀疑是不是这条路上每一片落脚之处都沾染了斑斑血迹。朝前方遥望，金殿如盘龙般俯视苍生，炎阳射下，阴影如卧虎笼在头顶。
帝王气象。
韩凌带着岳流风从侧面走过，刚一放眼，岳流风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皇城，除去大殿之外，竟只有孤零零不到十座宫殿？皇城之后竟然空空荡荡的，连围墙都没有。简直像是一片荒地。
“帝王如此，他们哪敢放肆？”韩凌三人此时已经坐在一间茶楼上，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韩凌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女帝无三宫六院，当初婺州建皇城的时候，女帝就让建了寝殿御书房和奉天殿，就是那个上朝的金銮殿。内务府只伺候女帝一个，一共也没多少人，归整一下也不占地方。太医院挪到宫外了。然后，你就看到了。”
“女帝都不曾奢华，那些官员又怎么敢像以前一样行事？”梅十清给岳流风倒了杯酒，自己笑得开怀，“太尉那边还整了一帮言官，整天就挑那些旧官员的毛病，屋子大一点就是有逾皇室规格，连伺候的侍女多了都能拿出了说说，把那群老家伙都吓成什么样了？有不少都把家眷扔外地去了，侍妾什么的都遣散了。”
看着岳流风笑得是个孩子样，韩凌也跟着笑了一下，“你也别看他们现在这样。女帝还是很体恤下属的。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豫章城扩建不久，只能先重民生。等日后你升官了，还是能有几进的大宅子住的。”
御书房内。
穿着龙袍的女子已不复当年青涩模样。眉目依旧如画，这画却早已不是恬静的江南烟雨，而是刻着血色烽烟的万里江山。多年戎马倥偬，未曾磨灭一腔热诚，如今红妆再入这御书房，却已经不是当年案前叩首的长公主，而是执掌大楚江山的女帝。
玉轩云站在她身侧，虽已跟随楚歌八年，楚歌也早就免了他君臣之礼，但他依旧如当初一般谦卑谨慎，不只为给女帝立威，也为了掩埋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秘渴望。
女帝随意地打开书架上的一方暗格，当着玉轩云的面拿出一份密报，“这是你的暗卫传来的最后一份消息，你安插在千机卫之内的人已经被宁醉月连根拔起，一个人都没给你剩。”
玉轩云把头埋得更低了，“是微臣的失职。宁醉月假借扶持庶人楚承德自立为名，暗自调动千机卫，以自己行踪为饵，诱出我属下在魏境内暗卫，是我判断失误了。”
楚歌无奈地扶额一笑，“你怎么又是这个样子？我也没说要怪你。宁醉月在我会稽埋了这么多人，谁能想到？而且宁醉月还将了我一军，这些人是他想让我们明面上看到的，谁知道看不到的埋着的还有多少？魏九卿之首，千机卫指挥使，宁醉月。不是你我可以小觑的人物。还有，不是说了你不要在我面前这个样子吗。你我相识八年，在外面装装样子也就罢了，这就咱们两个，有什么非得拘束的。”
望着楚歌含笑的凤眸，玉轩云按下心潮，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那我可就要过问殿下的一点私事了。”玉轩云上前一步，扣住楚歌的手腕，屈指一搭，脸色立马变了，“每天的药可喝了？”
楚歌答得很坦诚，“那汤药喝了易困，我都没喝。”
楚歌自少时投身沙场征战多年，烈日下烤过冷水里滚过，身上刀兵伤痕更是无数，再加上秦君之征楚那三年，是楚歌拿命撑着打回来的万里江山。女子本就体虚，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折腾，没多久就落下了病根。太医院的人绞尽脑汁开的温养的方子，楚歌却嫌它助眠耽误批改奏章，竟一点也没喝。
玉轩云心急如焚。“糊涂！你自己不知道你现在的身子成了什么样子，你今年才二十岁。”
楚歌安静的听玉轩云说完，看着他的眼睛，“今年是楚历天凤元年。”
玉轩云一时无话。望着楚歌眼下的青黑，玉轩云狠了狠心，“日后我叫拂雪她们盯着你，若是不喝，卸了你的下巴也要给你灌下去，再点了你的睡穴给你扔去就寝！”
楚歌闻言也只是笑笑，扭头望向窗外，有燕双双飞过。风景正好。
韩凌与梅十清在申时见到了玉轩云。太尉府的密室之内，二人也得知了那最后一条密报。韩凌听了后也只能叹口气，“宁醉月还真是狠。”
张选陈渡以至于楚承德这些人的死活怕是根本不在宁醉月的计划之内。陈渡直接死在婺州城。张选虽被生擒，但周铎叛乱之时根本没带张选走，归京后张选判了斩首，三族之内被暗卫洗了个地，只要是涉及一丁点的全陪着张选去了。楚承德好歹姓楚，女帝留了他个全尸。赐死楚承德时女帝还让玉轩云给韩凌带了个话，问他要不要亲自行刑，韩凌想了想，回了女帝一句，他现在姓韩。
其余的，都已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