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流风一怔，半晌才回了一句，“我家没长辈的了。”
孟秋咳了一声，“是兄弟我多嘴了。”
一旁的李亭循却在这时候插了句话进来，“我看孟秋兄弟这几句话，是话里有话啊，既然你都说咱们是哥几个了，那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孟秋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盘腿坐在地上，“那我可就说了，不过先说句，我把诸位当兄弟，才敢在这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别我今天在这说完话，明天来人把我拉出去砍了。”
“孟哥想多了吧。”郭千牛拍拍胸脯，“咱别的能耐没有，嚼舌根这种事，咱是不能干的。”
“那我可就说了。”孟秋将手往大腿上一拍，“咱都是楚国的人，来当楚国的兵，以后也得为楚国打仗，咱们这帮人，以后哪天是死是活，就上面人的一句话。咱这有句老话，‘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战乱的年头，一个女人，真能撑起着大楚的江山来？”
要说大楚女帝楚歌这登基为帝，那可不是顺顺利利的继位，她前面可是有个正正经经的太子楚承德在那摆着的，虽说这人没什么能耐，但普通老百姓谁能知道这些？还不都是觉得嫡长子继位是天经地义，女人登基那是反了天了。是楚歌十四岁离京，在豫章待了三年，再加上有个玉轩云领着玉家跟随长公主，三年足够豫章郡只知长公主楚歌不知太子楚承德，何况当时建康夺嫡之争乱得厉害，今天弟弟弹劾哥哥欺男霸女，后天发现弟弟已经被哥哥整死了，楚国几个皇子的名声都被互相烂了个干净，到最后轻轻白白的只有一个长公主。而且当年秦君之破楚千里，楚承德仓皇出逃，最后长公主收复大楚河山，这些事可是百姓能看到眼里的。从长公主南下豫章到女帝登基，足足用了七年时间，不就是求一个民心吗？
可话又说回来，民心，长公主的根是扎在豫章，豫章郡之内的民心那是不用说，女帝就是神仙转世天佑大楚，别的地方，有被秦军攻下的，楚歌率军夺回来的地方，那也没得说，可这会稽郡这边可不一样了，会稽郡这片地没遭过兵乱，长公主也没怎么来过这，外边天翻地覆，会稽郡能安心过日子的，管你楚歌还是楚承德，没关系啊。要说楚承德没能力，可他办事怎么样，这的人也不知道啊？长公主好，那是道听途说，好到什么地步，这也不知道啊。
李亭循像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孟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秦军侵我大楚，先帝尸骨未寒，而安王弃城而走，是女帝率军血战三年复我大楚江山，孟哥现在说这话，可是寒人心啊。”
孟秋没接这话，却又把话茬引向了钱镜，“我看你像是个大户人家的，怎么，你没什么说法？”
钱镜终于看了孟秋一眼，只不过这目光似乎有些冷，“我原以为，‘仗义每逢屠狗辈，无情皆是读书人’这话只是后半句不当真，没想到，这前半句也是当不得真。”
这话有些不留脸面了，孟秋听了也是尴尬了半晌，字都没再说一个。岳流风也看出了孟秋的尴尬，又想着平日孟秋对他多有照顾，踌躇了一会又开了口，“这世道里，不管男女，人命都是一样的。也不是说没有高低贵贱，你看那死在路边的，和坐金銮殿的，他天生就是不一样的。”
岳流风很懂，要不然为什么一个乞丐能活到这么大，当乞丐的，首先你要懂的就是，你这是一条贱命，被人弄死一分钱都不用赔、连个坟头都不配有的贱命。
“我这名，是我妹妹给起的，我原来就叫岳小六，名不值钱命也贱，但这世道是什么，这世道就是人没了高低贵贱，我多活一天，就是我赚着了。一样的，我从小没人教，听说大户人家有什么规矩，我没见过，也没懂过，也没觉得我那两个妹妹跟我的命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生，一样死。我这人眼就这么点，什么国不国的，那些东西，我看不到的。”
钱镜罕见地看了岳流风一眼，“那你为什么从军？不来，不是活得能更久。”
岳流风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家里老头子走的早，我帮他还个念想。”
钱镜点点头，“人生在世，能忠孝两全实是难得，岳兄弟高义。”
孟秋此刻反而尴尬了起来，左右都没人理他，他挠了挠头，“嗨，咱随口一说，上面的事，也不是咱能说的，我这嘴欠了，算啦算啦，睡觉吧。”孟秋自己给自己圆了个场，转身倒头就睡了。
新军才刚来没几天，手里拿的都是统一发的长枪，盔甲和弓箭更不用想了，马是根本见不到。岳流风撇撇嘴，他其实想拿杆戟，毕竟故事里不都是拿方天画戟的比较厉害吗。比如那个，西魏老将江川，年轻时候就是一把方天画戟打出魏国江山的，现在老了也是能迎战秦君之的人物。
嘴上抱怨几句，练枪的时候岳流风还是要好好练的，等到时候上了战场，只有这玩意是能救自己命的。不过还别说，也不知道是军营里的饭菜养人，还是青少年期间多锻炼的缘故，岳小六觉得自己现在绕山跑腿也不软了，抡枪杆胳膊也不酸了，一天下来身上哪都不泛疼了……总之就是对这军营适应得还挺好。
不过同帐这几个人，还是让岳流风觉得很奇怪。要知道，越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地方出来的人，看人的眼睛越毒。就像现在，岳流风看李亭循左手手掌和右手食指中指上的老茧，和孟秋手上的一样。
而这个部位的老茧，那些老兵手上也都有。新军接触不到弓箭，可是有能接触到的。这个位置的茧，是常年引弓磨出来的。要说孟秋手上有，他一个猎户拿拿弓箭算是正常，可这李亭循……不是说是个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