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音乐响起,秦双开始收拾书包。
“你中午要回家吗?”杨青彤问。
“对啊,你住校?”
“不住,不过我中午在学校吃,我家太远,来回一趟折腾人。”
“那你有伴儿吗。”
“有,我初中同学在十三班。要么以后你中午也别跑了,就在学校吃,大家一起还热闹。”
“回头看情况吧,我和家里申请下,刚开学这几天还是得回去。”
“好吧,那我陪你到车棚。”
“不用,你快去食堂,一会儿该没位了。”
“没事,有人占座,我刚好去视察下我的车子有没有被挤到最里边。”
秦双用手比了个ok,两人一起来到车棚,人并不很多,看来中午走读的学生还是少数。杨青彤看着自己被四面埋伏的爱车,恨不能踹周围的自行车两脚,生拉硬拽的腾出一丝空间。
“怎么这样啊,蹭的我车架都黑了。”她蹲下身拿出抹布开始擦。
“你现在擦了下午还有可能被挤脏啊。”
“没看见就罢了,既然看见了我就得擦干净,不然心里难受。一会儿我挪个地方,你快回吧,我停好就去食堂。”
秦双点点头,又催促了她几句,向后走了几步找到自己的车,开锁时听见有人说:“难得啊,初中的好友高中又能同班。”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周霈,直起身道:“我俩初中不同校,今天刚认识。”
“那关系就这么好了,不是更难得吗?”
秦双礼貌一笑,不知该说什么,便沉默下去。
“你中考是在十中吗?”周霈问。
秦双点点头,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难道你也在?”
“我以为你知道,我们还在同一个考场。”
“啊?可能考试太紧张,我没注意。”
“我就坐你前面。”周霈看她真没印象的样子,不再提这茬,笑道,“下午放学开班委会,你跟杨青彤说一声。”
“嗯好,下午来了我就告她。”秦双松了口气,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两人并不同向,在校门口匆匆作别。周霈看着西边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记性可真差,也不知道怎么考到区第七的。
秦双下午到教室时杨青彤还趴在桌上午睡,她把书包轻轻放进桌兜,看了课表,三节课一节自习。背后突然吱啦一声响,于仁超大咧咧坐下,校服搭在左肩,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一看就是刚打完球。
秦双回头看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杨青彤,他这才注意到前面趴着的人,连连点头,一边做出“嘘”的口型一边拿衣服擦汗。显然杨青彤还是被吵醒了,她猛地起身,扭过头直勾勾盯着噪音制造者。
于仁超看见她额头几道红印,忍俊不禁,再一瞧那眼神,笑不出来了。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对方连眼眨都不眨,他又做出抱拳承让的动作,对方还是不做反应,他赶忙给秦双使眼色,秦双轻笑:“起床气,你自求多福吧。”
杨青彤猛地把头埋进秦双肩膀里,咆哮道:“我梦了一半的杰伦啊!”
逢凶化吉的于仁超凑过半个身子问:“你也听周……”话未说完,被周霈的声音打断,原来是通知大家去多功能厅开新生大会。
“记得带学生证,教务主任会在门口逐一检查。班主任特别交代的,大家都确认一下,带好证件。”周霈在讲台上叮嘱道。
秦双催促懒洋洋的同桌:“别梦游了,快走吧。”
“我能趴这儿续梦吗?我梦到演唱会,VIP首席座位唉。”
“你打住,到多功能厅再接着梦吧,去晚了后面就没位了。”
“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秦双。”
“快点啦,我最怕开会坐前头,浑身不自在。”
俩人边聊边下楼朝多功能厅走去,途径一个紫藤长廊,几片枯叶在空中打转,晃悠悠落在秦双肩上,杨青彤捏来一片,对着天空傻乎乎的:“我把爱烧成了落叶,却换不回熟悉的那张脸。”
秦双把她的手拉下来:“你像是犯花痴,我都想假装不认识你。”
“你知道于仁超有多该死吗?刚才周董在给我唱《可爱女人》哎!”
“我表弟桃子每次没睡醒也像你这样,乱生气。”
“我才没乱生气,我是真生……啊!!”杨青彤失声大叫起来。
“咋啦?”
杨青彤摸摸衣兜:“我没带学生证!”
“你再找找,裤兜呢。”
“啊没有。”
“那赶快回去取吧,还来得及。”
杨青彤双手合十:“拜托你了,我内急,想上厕所,咱俩分头行动,一会儿门口见。”
“你放哪了?”
“额……我怎么记得我拿了呢,是不落半路了。你沿路瞅瞅,没有的话在我书包里翻,应该在带拉链的夹层里。”
秦双爬了个五楼折回教室,人已经走光了。她在后门推了推,发现门锁了,又穿过教学楼中央的楼梯,一下一上拐到前门,真倒霉,前门也锁得死死的。
“要不要这么有安全意识啊。”她嘟囔着,不死心又推了几把。
她走到窗前,不抱希望地顺手一拉,居然拉开了,她盯着打开的窗户思量:“这离走廊一米多远的,楼下应该看不到吧。”
拿定了注意,秦双见四下无人,便启动儿时爬树翻墙的技能,双手一撑,略微吃力,总算还是平安踩上窗台。她一条腿跨过半开的窗子,移过重心,将另一条腿也迈进来。窗下正是杨青彤的课桌,秦双两只脚踩稳后轻巧跳下,看见桌上两只脚印,不由想起同桌一遍遍擦桌子的模样来。顾不上处理作案痕迹,她蹲下身开始找东西。书包里外寻了个遍,无果,秦双又在桌面上的书本里乱翻起来。
窗边突然响起敲击声,她打了个哆嗦,僵硬地回过头,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
“你是贼吗?”那人隔着玻璃问。
她瞥了那人一眼,见他没穿校服,估摸应该也是新生,故作镇定道:“这儿就是我们班,我落东西了,回来找。”
“自己班用翻窗的?”
“门要是没锁我不会走门吗?倒是你,哪个班的,不去开新生会在我班瞎转悠,你想干嘛。”
“只有高一才会开那种破会。”
“你不是高一的?“秦双脱口问,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没穿校服,教导处不抓吗?”
那人一笑:“恐怕这会儿教导处的都挤在会议厅门口,排着队抓你这种迟到的人。”
“所以请你别杵这儿了,让我这个新生赶快翻出去,别第一天就被记个过。我真是一班的,开会要带学生证,我忘拿了。”
“我在楼梯口捡到这个。”那人低头念,“高一1,杨青彤。”
“嗯?对!我说怎么书包里没找到。”秦双霍地直起腰。
那人侧过身等在原地,T恤上的熊猫头特别浮夸。秦双不得已又表演了一遍翻窗溜墙,刚才是以为没人看见,现在是假装没人看见,都像掩耳盗铃。她轻巧地从窗沿跳下来,甩开逆光的阴影,看清了这人长相。肤色不白,个头不低,眉峰凌厉眼神还算柔和,看起来不算难说话,遂伸出手道:“给我吧,谢谢了。”
“你是杨青彤?”那人没看手里的证件,盯着她问。
“不是有照片吗,物归原主,谢啦。”秦双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抽过来,并不正面回答。
那男生没再多话,又瞥了她一眼,扯出一丝莫名的笑走开了。
新生大会了无新意,校领导轮番讲话,把“高新”面子里子都介绍了一遍,唯一让人有兴趣的是作为新生代表的沈佳上台发言。柔弱的女声从扩音器传下来,居然有了一丝不衬她的刚强,让秦双印象深刻的是结尾沈佳说:日日重复同样的事,依循着与昨日无异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欢乐,自然也不会有很大的悲伤来访。愿我们在学习、生活中保持一颗平常心,不因进步而沾沾自喜,不因落后而颓废自弃。
新生大会结束后,整个高一年级都乱糟糟的,班主任简短说了几句就在广播通知中赶着去开教工会了,大家就在“老虎不在家”的状态下摸鱼上了一节半自习,毛躁躁的坐等放学。放学后要开班委会,课代表不属于班委会成员,所以刚下课秦双就开始收拾书包,杨青彤见状急了,按住她的笔袋:“说好一块买纸的!”
“我正要跟你说在阅览室等你,看你急的。”
“你就留教室等我呗,又不是国家机密。”
“我不。”秦双背起书包,“最不爱开会,阅览室见,走啦。”
秦双下了楼,想着今天回家估计不早,就拐到商店用公共电话给小姑汇报了行踪。她对校园并不陌生,当初择校时和小姑曾认真考察过一番,此刻要寻找目的地也是驾轻就熟。她经过教学楼,绕过足球场,抄近路穿过科技楼后的长廊,来到一座红房前,三层红砖小楼颜筋柳骨标着“逸夫楼”。两侧成排的法桐黄绿相间,比七月来时的繁茂多了丝萧索。落日余晖温度刚好,知了一声高过一声,新学期又加之放学,这儿无人走动,秦双站在楼前的长阶下,觉得安谧又喧嚣,有种奇妙的矛盾感。
她拾级而上,推了推玻璃门,并未上锁。直接从这里进去便是二楼,地下的一层是后勤办,向上一层是个小礼堂。“逸夫楼”的二层虽然被称为阅览室,可在秦双心里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整洁的地砖将空间一分为二,A区既有国内外文学名著,也有诸如“英汉牛津大辞典”这样的工具书;B区是各种报刊杂志,涵盖自然科学和人文社科,偶尔还有几本娱乐杂志或漫画连载,等着人寻宝般去发掘。
A区旁边隔出半封闭的办公区,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还在办公,她抬起头看秦双站在门口,笑着冲她招手:“都是好学生啊,放学了还来这儿。”
“老师,阅览室几点关门?”
“今天按节假日时间,本来四点就关了,不过新学期第一天,总有家长来参观,临时加开到六点。你要想转转就抓紧吧,也快下班了。”
秦双看了眼大厅的挂钟,已经快五点半,她向A区走去,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转悠。西边的窗子开着,风透进来把窗台上的绿植吹得微微摆动,夕阳和蝉鸣一起在窗下留出串串摇曳的影。阅览室零星几颗人头,因为穿校服的缘故,一看便知是高年级,新生的校服要等下周才能发。秦双在东侧靠后瞧见了熟人,红格衬衫超短发,没错,是沈佳。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沈佳听见动静,抬起头,下意识看了看秦双身后,她愣了两秒难为情地笑笑。
“你没回家呀?”秦双先开口。
“我爸爸今天有事,要晚点才能接我。”
“你家很远吗?”
沈佳摇摇头:“他从公司回家要路过学校,刚好顺路。”
秦双弯着眼一笑:“真好,顺车顺路的。你也喜欢来这儿吗?”
像是被“也”字打动,沈佳不再那么拘谨,她边点头边说:“你想找什么书可以问我。”
“这么熟?”
“刚才班主任一走我就过来了。”
“你都不怕陈老师放学前来查岗?”
“我借口不舒服提前已经请假了。”沈佳俏皮一笑,那神色只是转瞬,还来不及叫人捕捉就被风吹散在了空气里,留下一抹不易察觉的可爱气息。
秦双心底很是诧异,她诧异的并不是这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女孩儿会撒谎翘课,而是对方能够毫不避讳的告诉自己,毕竟在这之前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那你也够厉害,A区所有书的位置,让我来一个月都记不准。”
“记性好其实是件很蠢的事。”
“蠢?,羡慕还来不及呢。”
“因为你会被迫记住很多没必要的东西,就像饭量大的人总被劝多吃点一样。”
秦双蹙着眉想了想,不太明白沈佳的意思,她把身子往前凑凑:“刚才你的发言稿……”她斟酌着用词,“当然是写得很好,就是有点点奇怪,武当派峨眉派昆仑派,像有好几个门派的内功。”
“被老师修改过的发言稿不都是那样吗?而且我也不擅长。”
秦双恍然大悟,看见不远有人起身收拾东西:“要关门了,我还要去找我同桌,先走啦。”
沈佳抬手看了下表,袖口处绑着的蝴蝶结垂下两条红带子。她没说再见,似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还有五分钟,我带你看个东西。”
秦双和她并排走,两人来到A区西侧最里头,在最后两排书架前停住脚。
“你看。”沈佳指了指,顺手把自己看的那本夹在腋下。
秦双瞥见封皮上的《1984》,未等细看是何人大作,注意力便被上层吸引过去。
“哇塞。还有这么多外文原版小说呢?”
沈佳微微一笑:“中午杨青彤问我O ever的意思,我想也许你会喜欢看这些。”
“其实我不是特别爱看,太费劲儿了,要不停的查文曲星或词典,经常十个单词的句子查了七个,还翻译不通。不过我爸妈总是督促我学英语,不厌其烦啊你都不知道。”秦双倒豆子似的一通说,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两人在教学楼下作别,等秦双折回教室的时候,班委会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