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过,逃不了,放不下,执此一念。
“怎么样,栩儿醒了吗?”夜羡妤连着照顾了许栩两天,才被许老爷子下令去休息,刚吃了点东西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夫人。”侍女朝夜羡妤行了个礼,摇摇头说着:“小姐还未醒来,不过到已没在发烧。”
夜羡妤一下没站稳,向后踉跄几步,好在被身旁的老妇人扶住。
“夫人小心。”那老妇人小心扶着她,柔声劝说:“栩儿不会有事的,夫人可别先自己伤了身。”
说着老妇人让下人退下,扶着夜羡妤走到许栩床边。
夜羡妤侧坐在许栩床沿,怜惜的摸摸许栩毫无血色的脸,那双和许栩有几分相似的眼又开始闪着泪。
“阿娘,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还要遭这么多罪?”
那老妇人正是夜羡妤的乳母,随她陪嫁,丈夫儿子早些年去了,她把夜羡妤当女儿,许栩自然也是她的心头肉。
“不会的,咱们栩儿吉人自有天相,谁若伤了栩儿分毫,老婆子定不让他好过。”
老妇人地位不低,按理讲也不过是个仆人,可她偏偏是夜家夜羡妤的乳母,夜羡妤虽是嫡出可自幼丧母,少不了姨娘庶出打压,她能活下来还嫁到许家,少不了这个乳母的帮扶。
可见这乳母的心机手段。
“阿娘,听说长生寺的方丈来了是吗?”夜羡妤替许栩捻了捻被子,神色不明道。
老妇人点点头,脸色也有些不好。
“正和老爷子在书房谈话,我也不好靠近。”
夜羡妤没有讲话,她又转头,目光怜爱,保养的极好的手从许栩额间一直划到鼻尖嘴唇直到下巴,接着她又将许栩的眉眼轻轻描了一遍。
许栩,午庭栩栩花间蝶。
她心中念了几次,突然笑了起来。夜羡妤本就是个美人,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风骨犹存。
这一笑,明明温柔依旧却偏偏让人背后一凉。
老妇人从小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夜羡妤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温柔是真,狠辣也是真,她做得了夜家嫡小姐,也镇得住许家嫡系旁系后院大大小小的事。
从大家族出来的人没有谁是真的干净。
夜羡妤对长生寺的方丈有怨,从许栩未出生起,他便断定这是个死胎,即便有幸活下,过不了几年也必定夭折。
试问世上哪一位母亲能受得了别人这么诅咒自己的孩子?
许栩这五年大大小小的无端灾祸数也数不清,能长大这么大也确实是万幸。
“羡妤,父亲不是让你去休息吗?”许临渊不知何时进来。
“家主。”老妇人行了个礼,给许临渊让了位。
许临渊见她眼角有泪,不禁心疼将她揽到怀中。
“怎么又哭了,好了好了,栩儿没事的。”
“父亲和方丈说了些什么?”她抬头,双手紧紧抓住许临渊的衣服,有些哽咽道:“他是不是…是不是…要带走栩儿?”
说到最后,她声音渐轻,似乎还带着一丝丝请求。
许临渊低着头看她,在外行事一向风行雷厉的许家主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不语,夜羡妤一把将许临渊推开。
“妍儿…”他一愣,不禁喊出了她的小名,想伸手去碰她,却被夜羡妤甩开。
老妇人见状,叹了口气,退下。
她抬眸,这么多年,容貌依旧,可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意。不,不是从未见过,是他忘了。
许临渊想起来多年前初见夜羡妤的场景,那是在唐太公寿宴上。
眉眼盈盈,温柔似水,可她也能毫不近人情。
“夜家夜羡妤见过许少爷。”
“庶妹口无遮拦冲撞了唐王妃扫了各位兴致,羡妤会给唐王府一个交代,今日之后夜家会将夜琳送到青灯庵,柳姨娘没管教好从此不准踏出院门半步。”
“唐王妃意下如何?”她对着王妃,从容浅笑,一身嫡女气度不减,容貌上佳,不论何时举止优雅,一句话断了她庶妹今后一生。
“我本不信神佛,后来日夜吃斋念佛是为了什么?”她说着有些激动,不复平日里温雅贤淑。
“我只求我的栩儿一生平安。”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说罢,她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许栩,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决绝。
“谁若要把栩儿从我身边带走,我必不会让他好过。”
许临渊站在她身后没有讲话,然后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夜羡妤。
男人向来冷峻的面容此刻有些柔下来,他埋在她的脖间,声音低沉:“妍儿,那是我们的女儿。”
夜羡妤知道他的意思,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作为父亲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去。
书房。
房内二人都不曾说话,自顾下着棋。
“方丈,栩儿为何还没醒来?”许久之后,许风华白棋落下,结了这场局。
方丈仍没有放下手中那颗黑棋,他摩挲着那颗棋子,然后一子落下,才缓缓道:“许老家主,贫僧当年就曾说过这个孩子不属于这里,三魂七魄不为一体。”
“何意?”
原已经结束的棋局又因为刚刚那一子死而复生。
“三魂要离,七魄要散,可偏生被人困在体中,许小姐能长这么大已是逆命。”
逆命?
“那…可还有救?”
方丈沉默了一会儿,叹声气,闭眼,转动手中的佛珠。
“无救。”
许风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可心里仍不免心疼起许栩,那身凌厉的气息弱了下来,背稍稍弯曲垂下,不再风华,此刻便真成了普通的六旬老人。
“方丈既知栩儿三魂七魄不聚,就当真无救?像方丈所说,栩儿既已逆命,为何就不能改命?”
方丈闭上眼,心里又是一叹,停下佛珠,手指在头颗珠子上细细摩挲着。
“她曾与佛有缘,如今缘早已散尽,命便是命。”
“若我执意要改她的命呢?”门不知何时开了,少年就懒懒散散站在那,一双桃花眼轻眯,脸上写满倦意。
“你是谁?”许风华又变回原先的样子,警惕的看向那个少年。
方丈睁开眼,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沈厌会来。
“阿弥陀佛。”他起身走到沈厌身前,少年个子很高,一身白衣绣着几朵金花。
“时空已破,施主何必强求?”
“试试吧。”沈厌倚靠在一旁门上,挑眉道。
“施主若执意如此便会将自己困于世俗,回不得时空。”
“那就不回了。”他留下一句,转身走向房外,自许栩回来这两日一直不见晴,此时云雾散开,少年舒展了一下身体,细看之下,他的瞳眸竟然几近无色。
“我能救她,可是她接下来十年必须跟我走,三天之后我再来。”少年留下那么一句话便离去。
许风华正想起身去追却被方丈拦住。
“方丈,此人是谁?”
方丈犹豫了一会儿,终只有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许风华有些怒了,双手一挥,朝方丈击去,方丈面色不改接下一掌。
“许家主,此人的身份真的不能说,不过这世上唯一能救许小姐的恐怕的确只有他了。”
许风华双手负在身后,面色不悦。
“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如何放心让他救栩儿?”
“空。”
空?许风华不解望着他。
方丈不语,闭着眼,转动手中佛珠开始念他的经文。
空,即不存在。
因果循环,万物自有它的结与解,谁起谁解,天命自有定数。许栩,这就是命,至于沈厌躲不掉,逃不了,放不下,执此一念。
谁是谁的执念,谁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