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用了,那就弃了。
“还好伤的不重。”唐时拿来纱布和止血的药,替许栩包扎。
“谢谢。”许栩看着她,原本想说的话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噗嗤—”二人面对面笑了出来。
唐时:“行了,你先说吧。”
“你这几年怎么都不回我的信?”许栩是真的把唐时当做好朋友,雪山半年时间,之后几年都是相互写信,可是后来她便再也收不到唐时的回信。
唐时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咬唇,问道:“你这几年一直都有给我写信?”
“对啊,我隔段时间就会给你写信,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她点头。
唐时本就还没有消气,现在一想许栩还因此担心自己,既愧疚又埋怨唐念。
“那些信都被哥哥拦下了,我写给你的也被拦下。”唐时越说越气,“前些日子,我收到你入京的消息,本想着去找你,哪知哥哥竟然将我禁足。”
“等等,你是如何得知我要入京的消息?”
她明明从雪山之巅下来后,直奔盛京,连江南许家都未曾回去。
“是影子告诉我的。”唐时如实告诉她。
这回许栩却是一惊,“你将影子收服了?”
“嗯。”尾音上扬,唐小郡主带着点小骄傲。
唐时的师傅曾经救过一个人,许栩只知道他很厉害,所以被唐时的师傅派来保护唐时,但也仅限于保护,不会替她做任何事,除非他心甘情愿认唐时为主。
因为他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又整天躲在暗处保护唐时,所以唐时就叫他影子。
“我本来想着哥哥这两日不在府里,明日让影子引开周围的影卫,偷偷去找你的。”唐时神情张扬,眉梢一挑,“哪里知道你竟然闯了进来。”
“我本想在外面和你来个偶遇,却不想你竟然一直乖乖待在府里,我还奇怪了,原来是被禁足。”
平时英气飒爽的唐小郡主,此时鼓着脸道:“别说了,现在一想到哥哥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许栩表示理解,既然唐念知道了这件事,便不会在让唐时继续和自己来往的。
“你哥哥也是为了唐王府,毕竟你若与我交好,会让皇族起疑。”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生气哥哥都没有问过我。”她想起哥哥的话,眼睫上还有些湿润,眸光一闪,看向许栩。
“许栩我信你,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家族,不是,我想说我们不会被别的影响…”唐时一时间语无伦次。
而许栩却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之间从来都是许栩和唐时,不是许家小姐和唐小郡主。”她握住她的手,“不然你以为我还坚持不懈的给你写信是为了什么?”
许栩不会忘记,在那枯燥、漫无边际的雪上之巅上,突然出现的一个福娃娃。
小时候的唐时,胖乎乎的,穿着红色精致的棉服,脸上红润通透,头戴一顶老虎帽,憨态可掬的样子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娃。
“你是小雪人吗?”
福娃娃第一次看见许栩的时候,她穿的很厚实,怀里揣着一个会发热的东西,身上已经铺着一层雪,显然是待了有段时间。
她一动也不动的望着面前走近的福娃娃,忽闪的黑眸里满是好奇。
“我是小雪人,你是福娃娃吗?”
“你可是我的福娃娃呀。”许栩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禁弯了弯眉眼。
“小雪人。”唐时也回想起那时候,跟着她笑起来。
许栩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既然唐念态度明确,那就算他知道墨子煜的下落也不会告诉她的。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唐时下了雪山之巅后一直待在盛京,说不定又在唐念那里听到过什么事情。
“你说。”唐时俨然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墨子煜?”
“知道啊,他是我师兄,还是哥哥的好友。”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许栩问道。
“他不是十六年前就失踪了吗?”唐时被许栩问的一头雾水。
失踪十六年?
可是当年在关越山煜哥哥和自己明明都昏了过去,后来就是自己遇到阿烬,如果煜哥哥是被那些人带走的话…不对,失踪六年的墨子煜被找到了,怎么会什么风声都没有?难道是煜哥哥后来醒了,自己跑掉了?
“你没事吧?”看着许栩皱着眉头想事情,脸上表情也变来变去,她有点担心。
“唐时,墨子煜失踪后有没有和你哥哥联系过?”
唐时摇头,更是不解了。
“我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师兄的下落,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许栩想着时间不早了,便未作逗留,“我先回去,有机会再跟你解释。”
“好。”唐时应声点头,“你小心一点,等过几日我再和哥哥说说。”
“行,那你早些休息。”
————
“少爷,人带来了。”
眼上的黑罩被解下,眼睛刺痛,许久未曾见光的秦知许不由得伸手挡住光源,隐隐约约见上面是一道红影。
“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见不得光了。”那人嗓音充斥着寒意,嗤笑道。
秦知许定了定神,努力适应着,才恍惚认出面前的人。
“暮公子。”大约是许久未进水,黄鹂之音干涸低哑。
又是那一袭红袍,眉目流转却不女气,寒眸中的冷意冲破魅惑,嘴角的笑,似戏谑似嘲意。墨发散下,披在红衣之上,左手托着脸撑在桌上,右手指尖轻轻扣响着。
“咚—咚—咚—”
轻敲的声响,不紧不慢,像扣住了人的心弦,一点一点迫近。
他越是不讲话,秦知许越是紧张,头中那根紧绷的弦拉的生疼,她只觉得呼吸都被遏制住。
明明只是几息之间,秦知许的额间已经布满了冷汗,不自觉得吞咽,眼睛仍有些疼,眨的频繁却也不敢闭上。
“知许似乎未曾冒犯过暮公子。”秦知许终是受不了了。
盛京的青阁不像寻常烟柳之地,那里面的姑娘多半是出自书香门第或富贵之家,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不得以卖艺谋生。说是卖艺,实际上她们的才情也非一般,因而来往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文人墨客。
而秦知许便是青阁里最出众的。她到底还是大家出身,样貌,才情,皆为之首。虽入了青阁,但为人依旧清高,也有不少人倾心于她,想为其赎身却都被拒绝。
“秦姑娘你真不知我为何要将你蒙眼关上一月?”他笑意不减,冷声反问。
“在此之前,知许与公子未曾见过。”她下意识摸了摸手上那一圈伤痕。
他放下托着脸的手,而是捻起桌上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起身。
“寻常人蒙眼关在黑屋里一月,就算不疯精神也要崩溃,秦姑娘也是厉害。”
他像是真的在赞赏秦知许一般。
秦知许眸中一紧,清高的神色被慌乱取代,她真的觉得面前这个人太过可怕。
竟然将人蒙眼锁在黑屋中,周围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扯动锁链时与地面的碰撞声,安静的可怕。整整一个月,若非每隔一日会有人送来吃的,只怕自己会真的被逼疯。
“知许未进青阁前,也曾被仇人关过。”这件事只要去查,便能知道她曾被仇家逼迫,虽然未有蒙眼锁住,但也确实被关在黑屋一月。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有过这样的经历,如今不应该会更害怕吗?秦姑娘还反倒习惯了。”他站在烛灯前,拿过一旁的剪子修剪烛心。
烛光明亮了几分,映照在那张如同魅精的面容上,他转头看向秦知许,眸中是跳动的火光,看得她心中发憷。
“知许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她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紧闭的房门。
“要我说的更清楚点吗?”他勾唇,眸里火光闪烁跳动,“你不过是关了一月,我长姐却是瞎了一年。”
“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秦知许脸色煞白,想起暮烬欢的手段,不由得跪下慌乱解释。
“不是的,我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秦知许,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暮烬欢迟迟不动秦知许,也正是因为她背后的主子。
一年前年初,京中一些贵女相约去圣山国安寺祈福,后来遇到了刺杀。暮清欢也在这场刺杀中受伤失明,后来经过韩神医医治,直至两个月前才恢复。
那些人当初失败之后除了守在后方的一个头目逃走,其余全部自杀,身上也没有任何线索,分明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而秦知许不过是一个青阁女子,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和这件事有联系,直到一个月前,那个逃走的头目进了青阁,暮一顺着查到了秦知许,发现那日她也在国安寺。
一个青阁女子能和这些人有所联系,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我哪里来什么主子,我和那个人也是第一次相见。”
暮烬欢走近她,俯身像看蝼蚁一般,满是不屑。
“长姐失明一年,你往后也便不需要这双眼了。”
秦知许抬头看他,那双眼里满是惊慌,哪还有往日的清高。
“我说我说…”话语间已是哽咽,“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来传话的人只是让我接近顾后晓。可是…”她满是哭腔,忍着慌意,“可是顾后晓是谁,我一个青阁女子怎么接近得了,后来听说国安寺祈福一事…”
“我就想着找人刺杀顾后晓,而我提前到那里,到时候我再出来救她然后受伤,说不定会是个契机。”秦知许没有撒谎,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些刺客身手可不一般,你从哪里找的?”
“我将计划说给了传消息的人,那些刺客是他给我的。”秦知许眼眸闪烁,不敢抬头看他,“因为都是世家小姐,身边肯定会有人保护,所以即使是一场假刺杀,但那些人也做好自杀的准备了。”
既然是一场假刺杀明明可以随便找些人就行,而这些人都不一般,训练有素,知道必死所以提前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取下。这背后之人定处高位,所以必须隐藏好不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你接近顾后晓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头,“他们只是让我等下一步指令。”
暮烬欢瞥了她一眼,面色冰冷,“暮一,带下去。”
————
第二日,东宫。
“殿下,秦知许找到了。”青衣侍卫道。
“把眼睛挖了。”夏侯墨仍是在下那盘棋,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经意且有些不耐烦的对来人说道。
青衣侍卫顿声,“已经被人挖了,她…想见殿下。”
夏侯墨手中白棋落下,深邃的凤眸微眯,“谁挖的?”
“暮家那位。”
“哦?”他像是来了兴趣,眸中化不开的墨色忽而熠熠,唇角微扬,“给孤带进来。”
“是。”
只见青衣侍卫拽着一条白缎,身后那女子走步踉跄,唇色苍白,再往上是渗血的白布,脸上隐约还有未擦净的血迹。
青衣侍卫停下,秦知许知道他就在面前,跪下,声音清凉带着悲忍,“知许见过殿下。”
“知许未完成殿下所交代的事情,自愿领罚。”
“孤是要罚你。”夏侯墨只有这么一句,听不出喜怒。
“全凭殿下处置。”女子青衣,背直挺拔,微微低头,完全没有在暮烬欢面前那样惶恐害怕的样子。
“就这样吧。”
“殿下—”秦知许抬头,即便失去双眼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慌乱,她以为夏侯墨是要弃了她。
“知许宁可一死。”
“孤说要你死了吗?”他手中捻着一颗黑棋,音色像松风抚弦,却无起伏让人满感寒意。
“孤本来打算挖了你的眼,既然有人替劳那就这样吧。”
秦知许心中寒意未散,不敢相信夏侯墨就这样算了。
“谢殿下。”
“顾后晓那里孤会换人,你以后跟着林城去含单。”他话音刚落,秦知许只觉那一刻自己好像堕入了冰窖,全身血液凝固,身体逐渐冰冷僵硬。
她终是被他弃了。
“是,知许告别殿下。”她喉中哽咽,指甲已经陷进手心。
他不再看她,继续下着那盘棋。
秦知许起身,转身的那一刻,眼里涌出的血瞬间浸染了白布。青衣侍卫牵过白缎时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将她带出去。
秦知许很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只有血液忍不住的从眼里往外溢出,很疼,却也比不上心中的刀绞。滑落在唇边的血液,温热而又腥锈,那张脸已是触目惊心。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有所期待,不要奢望,可是怎么就忍不住呢。秦知许,你本来就是一颗棋,没用了,自然是要弃了。
“她这些年探出的情报不少,真的弃了?”楼无萧不知何时又站在了窗外。
夏侯墨全身心都在那盘棋上,并未察觉到他的出现。他此时突然开口,手中的棋落在了别处。
他回眸看了楼无萧一眼,语气不像刚才那般无起伏无波澜,竟还带着点无奈。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突然出现在窗户口。”
他翻窗而进,不在意道:“这里出入方便。”
夏侯墨习惯了他这样,回头将棋局打乱,重新来过。
“没用了,还留着做什么。”
“这不像你。”楼无萧将手中的剑放下,面无表情的坐在夏侯墨对面,“送去含单也就罢了,一颗不要了的棋子,你还会多此一举要挖她的眼睛?”
夏侯墨手中的棋子忽然坠落,砸在玉砖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觉得我为什么?”他俯身捡起那枚棋子,忽而一笑,问道。
“我不知道。”楼无萧如实回答,他的确不知道夏侯墨为了什么,含单那种蛮荒之国,一个瞎子能探出什么情报,多半也只能送死。
“既然还是要死,如果是想折磨她,有的是手段,为什么要费这么多波折?”
“你猜。”他轻轻擦拭那颗棋子,凤眸不避不闪。
“我不猜,管你想做什么。”楼无萧不再看他,孤傲如他,此时却有一丝温和,“都说流煌太子,金冠黑袍,尊贵无双,实际上却是个嗜糖如命之人。”
“你话怎么越来越多了。”尊贵的太子被戳中嗜好,白玉无瑕的脸上微微起红,凤眸闪着危险的意味,却比平日里少了份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