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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三姐

那是在一九三九年,党派我到吉红岭一带山区农村去工作。那一带是红军长征经过的地区,留下了革命的种子。过去曾经发生过暴动,虽然失败了,但是群众的觉悟是比较高的;党的组织虽然打散了,还埋得有许多根子。我的任务就是去清理党的组织,发动和组织群众。

我为了行动方便,扮成一个收山货的行商,在凉风顶的小村头找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为了要把自己装得体面一些,不仅在穿着上要费一点功夫,还要请一个老太婆来替我做饭洗衣服。我和一个外号叫一阵风的农民同志说了,并且告诉他,没有什么特别条件,只要政治上靠得住,千万不能暴露我的身份,只说是给一个山货客做饭就是了。他说,过两天就找一个老太婆来。

过了两天,果然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到凉风顶来找我,一见面就笑嘻嘻地说:“一阵风叫我来给你做饭,你就是陈先生吧?”

“是呀,请坐吧,老婆婆,你贵姓呀?”

她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把嘴噘起,很不高兴。我非常奇怪,为什么我才说一句话,她就这样子。我问她:“老婆婆,你怎么了?”

“什么老婆婆不老婆婆的,这一带哪个不晓得我叫老三姐,一阵风没有给你说吗?快不要叫我老婆婆咒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明明头发都白了,还不承认是老婆婆,硬要说是老三姐,岂不可笑。但是我一转念,也许她根本没有出过嫁,所以叫三姐吧。当时我并不想去挖根究底,叫老婆婆也好,叫老三姐也好,对我说来都没有什么。

看她那样严肃地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只得说:“好吧,以后就叫你老三姐吧。”

我仔细地看了看这位老三姐。看来她有五十几岁的年纪,大概由于忧虑过多,头发全白了,牙齿却出奇的白净整齐。衣服虽然很破,补丁压补丁,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大概由于劳动的需要,没有缠过脚,甚至那双脚大得有些和身体不相称。眼睛转动起来十分精神,老带着笑脸,好似在她面前永远展现着无限美好的前程,只待她走向前去。但是脸上的皱纹和压弯了的背,说明她和其他受着苦难的老太婆一样,几十年辛酸的生活挨过来,是很不容易的。

她是一个充满活力而又十分热心的老婆婆。她一到我住的地方,便不停地打扫和收拾我原来的烂摊子,甚至让我觉得她过于热心了。我带来的几本书籍和文件是不宜于她动手收拾的,她也坚持要替我整理放好,想不叫她办,简直不行,好似她一到这屋子里来,就成为这屋子的主人了。

我说:“老三姐,你就歇一下吧,我的床铺和桌子,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来收拾。”

“你忙你的,我收拾我的,我不碍你的事,闲着我才不惯哩。”

她坚持她的做法,我也无可奈何,只好把文件和重要的书放进箱子里去。

老三姐是一个出色的好管家,我把钱交给她去办伙食,她计划得很好。虽然在山里买不到什么好吃的,可是她做的菜花样多,又有味道,并且特别替我节省钱。她既然给我做饭,本来应该和我一样吃,她却不,给我吃好的,吃大米白饭,她自己却在饭里和上菜或者豆子。

我看不过意,就对她说:“你和我吃一样吧,不要分了。”

“你们的钱也来得不易呀!”她说。

“我的钱好办,只要运气好,收到好山货,拿出去就是对本利。”我很不习惯冲壳子[1],脸上发起烧来。

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一带农民中的党组织,虽然清理得很顺当,但是还很不巩固。因此我们决定办秘密的轮训班。我为了要赶写出一个通俗党课教材,不得不留在家里,白天晚上伏案工作,相当紧张。

老三姐收拾了厨房后,就提一个瓦壶给我送开水来,然后她就靠在门口,微笑地望着我,也不说一句话,好似怕打扰了我。我很不愿意她来看我写东西,怕她泄密。

我掩饰地说:“老三姐,你没有事就出去转悠去吧。我正在记我收买山货的账,不喜欢人家来打扰我,怕弄错了。”

“你就好好地记你的账吧。”她笑了一下,离开了房门,可是并不走得很远。她拿个小竹凳子坐在那儿,一会望望房里的我,一会望着外面。隔一阵又来摸一摸瓦壶,看开水还热不热,同时好似在注意我到底写些什么。

我简直有些怀疑起来了,为什么她老是这样看我写东西呢?有一次,她一面给我倒开水,一面就看着我在纸上飞快写着的手,简直有些出神了,连开水都倒得满出杯子来了,她还不知道。

我耐着性子问她:“老三姐,你认得字吗?”

“扁担大的一字我也不认得。”她笑了。

“那么你为什么总看我写呢?”

“喜欢看你写。一看你写,我就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我有点吃惊。

“也是像你这样一个人,天天在这大山里东跑西跑,回来就在桌子上写呀写个不停。”

“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收山货的生意人吗?”我故意岔开话题。

“不是,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可惜过不多久,赛阎王要捉他,他就跑了。赛阎王,你知道是谁吗?”

赛阎王,我早就知道了,那是我们的死对头。但是我故意装作不知道,问她:“这名字好凶,到底是谁?”

“嘿,你在这一方跑,不知道赛阎王可不行哪。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我们这一方有了他,就像给黑锅盖住了。”

“你说的那个人跑掉了吗?”我问她。其实我完全知道她说的是谁。在两三年前,我们党曾经派过一位姓齐的同志到这一带来清理过党的组织,后来因为形势不好,他又被赛阎王注意了,因此就撤退了。

“当然跑掉了,还是我送他走的哩。他走的时候说,他不久还要回来,可是一去两三年,也不见他的影子。”老三姐有些感慨。

我想,老齐撤退是她送走的,想必她是最可靠的人了。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莫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有一天,吃罢晚饭,在屋前闲坐乘凉,我就问她:“老三姐,一阵风请你来给我帮忙,他说过是帮的什么人吗?”

“当然说过,他说是帮一个大好人。”她笑一笑,继续说,“大好人,我就明白了。上次帮老齐,不就是帮的大好人吗?我想你是和他一样的大好人。这个世界,除开你们和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有好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他一样的大好人呢?”

“怎么不知道?我一看就认得出来。老齐上次来,晚上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白天却在屋里写呀写的。你来了,在晚上也是东奔西跑,白天关在屋里写呀写的。我一看就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我不是在记账吗?”

“哪里是记账?你是在哄我这个睁眼瞎子呢。我不认得字,但是我知道你写的是我们这些人翻身的事情。上次老齐写的也是这些事情。他写了一段,就念给我听,问我懂不懂,我不懂的他都改了。硬是写得好,听起来叫我们心里舒气,脑筋开窍呀。”

“他要能再回来给我们念念就好了。”我打趣地说。

“他不回来,你这不是来了吗?”她想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就直截了当地揭开了我的身份,“你不要装,我什么都知道。前不久,我的孙子和一阵风,还有别的人,晚上到我家里,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悄悄话,我的孙子晚上就东跑西跑起来。我就明白,一定是有人来了。一阵风叫我来帮一个大好人,我更猜中了八九分。看你那个样子,一点不像山货客,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以为把我蒙在鼓里。其实我站在明处,你却站在黑处呢。”

看来老三姐是完全猜对我的身份了,对她掩饰再也不可能,也再没有必要了,但是必须嘱咐她保守秘密。

我说:“好吧,你明白了也好,但是不要说出去,免得坏了大事。”

“这个你就放心吧,你去问问他们,哪一回我漏过风声?我倒是看你老在屋里写东西,却没有一个人给你放哨,不放心得很。哪有一个收山货的客商一天坐在屋里写的?我就只好给你放哨。我看你还是在屋里住两天,又出去转悠两天,收点山货,才像个样子。”

真是好三姐,她的批评完全对。我也真照她说的办,写了两天又出去转悠两天,不要被人看出破绽来。

自从我在老三姐面前公开承认我的身份后,她愈发对我好了。她十分关心我的生活,尽量叫我少花钱,吃得好。那时组织上的经费是非常困难的。在这一带山中,党员不少,可是除了象征性地交点党费外,谁也不可能多出几个钱。他们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一个赛一个凶恶的阎王把他们挤得精干,还不放手,还要把骨头都榨出油水来。他们能够胡乱塞满肚子,已经实在不容易,能吃上红苕、洋芋、苞谷粑粑就很不坏,吃上白米简直是稀罕的事。这里有一首民歌唱道:

山高水险石旮旯,

红苕洋芋苞谷粑,

要想吃碗大米饭,

除非坐月生娃娃,

等到大米找回来,

娃娃已能满地爬。

在这一带吃盐也是很困难的。由于那些奸商垄断,盐巴像金子,很多人家一年也难吃一回。条件比较好的人家,买一块盐巴用绳子吊起来,吃的时候放在锅里荡一下,就赶忙提起来挂上。

可是在这一带收山货的客商,用低价买高价卖的手法,一本万利,着实赚钱不少,他们就有条件在场上馆子里大吃大喝,气派得很。我既然扮成一个山货客,也就不能不装门面。所以,在凉风顶住的时候,总是勉强吃大米白饭,油盐炒菜,并且表示慷慨,要老三姐和我一样吃。其实我哪里有许多钱吃好东西?我吃着油盐好饭,看着许多农民同志吃白水南瓜加苕叶,有一顿无一顿的,真是心痛死了。

现在既然老三姐知道我的底细了,我就不能不和她商量,如何省吃俭用。老三姐实在是一个十分有心计的管家,她买些苞谷来磨得细细的,筛得干干净净,蒸来吃比白米饭还香些;她得空就在屋前屋后空地上种上小菜,还时常到野地去扯野葱之类的野菜来补充。最好吃的是她泡的咸菜,酸酸的实在有味。假如她能找到一点黄豆,就做成连浆带渣煮青菜的菜豆腐,拌上辣子,真叫作“肉不换”,实在吃得过瘾。我长期在外奔波,从来没有像在这里吃得这样舒服,但是这花了老三姐不少的心血,我简直有些过意不去。

我对老三姐说:“老三姐,只要吃得就算了,不要为我太操心。”

“嗯,我才不是光为你一个人操心咧,我这也是为大家的事操心。”

这一句话说得我的眼睛起眼泪花花儿了。

“这样大了,还鼻涕眼泪的,不害羞吗?”她笑着用衣襟来替我拭眼泪。

我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自己拭了。我拉着她的衣襟叫了一声:“老妈妈。”

“别人叫我老妈妈,我是要生气的,你愿意叫我老妈妈,我就收了你这个干儿子吧。我的儿子也是为这些人办事的。”她把我拉到她的面前坐下来,仔细看我,微笑着,但是眼里却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唉,我的亲生儿子还在的话,怕也有你这么高呢。”她长叹一声,马上又振作起精神来,强露笑容。

她儿子的情况,前些日子我问一阵风才知道的。原来就是这一带有名的一个农民领袖,我们的党员,在上一次暴动中英勇牺牲了。我虽然对这位烈士的母亲怀有极大的敬意,但是我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儿子,总怕触动她,使她伤心。她今天自己偶然提起来了,很悲痛,但是马上又使自己镇定下来,不愿表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对于痛苦能够负担得这么重,对于未来美好生活,是这样的殷切盼望,对于我,这样一个普通革命者,倾注着全部的爱,而一提到敌人却是那样的切齿痛恨。

我不是为了安慰她,我打从心底愿意做她的儿子,我想再也没有比做这样一个革命母亲的儿子更光荣的了。

我说:“现在你不是又有了一个儿子了吗?”

“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我很高兴。”她笑起来,用手摸了摸我的头。

自从我和老三姐的关系更亲密了一层后,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她讲到这一带的奇风异俗,使我笑痛了肚子;她讲到各色各样的老财,以及他们做的各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使人痛恨。但是她不大愿意讲述这一带农民,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的各种斗争,特别是上一次失败的暴动。我完全理解她的这种隐衷,但是让我了解这一带农民斗争的历史,对我是非常重要的。我曾经向一阵风和其他同志打听过,都说得过于简单,因为他们那时候还年轻,只是普通的参加者,不可能知道很多东西。老三姐就不同了,因为她的儿子是暴动的领导人,在她家里进行准备活动;她也参加了暴动,她亲眼看到她的儿子和其他几个农民领袖从她的家里被捉去,牺牲在她家门外的草坪上。因此我总想从她的口中了解当时的情况,以便从中吸取教训。

每天吃罢晚饭,我要是不出去接头,就和她坐在屋外瓜架下面。繁星满天,蟋蟀啾啾,晚风吹来,分外凉爽,正是谈心的时候。我就试着问她当时的情况。她本来不想说,但是看我这样三番五次十分热心地问她,她也就谈了一些:

“那一回是秋收的时候,年成很好,我们都想,该吃口饱饭了吧。谁知道那些老财们算盘打得精,给你七算八算,又是欠租,又是欠利,还要加押。枪杆子在他们手里,道理也就在他们口里,结果一箩一箩黄澄澄的谷子都算到他们的仓里去了。大家气得不得了,都说这日子活不下去了,和他们拼了吧。许多人来找我儿子,要出这口恶气;我的儿子也天天在屋里生气,他是没有接到命令,也不敢动。后来果然来了命令,叫搞秋收暴动,打了土豪,把粮食分给干人,为首的人蹲不住,就拖上山去,跟他们干。大家一听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不要说年轻小伙子,连一阵风他们那些半大不小的娃娃都串起来了,有的就只拿到一根竹竿,也当作武器。我们女人们也都准备了,大家把瓦罐子、瓦坛子、麻口袋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麻口袋就把裤脚补得结结实实的,把裤腿扎起来,准备装粮食。事情本来进行得很顺当,大家都悄悄地搞,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去,只等日子一到,等到半夜,乡公所的张师爷——他是一个党员,把寨门打开,拥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好办了。”老三姐正讲得有声有色,忽然停住了。

“唉,”她长叹一声,“哪里知道坏就坏在这个师爷身上!这个人能说会道,虽是贫苦人家出身,开头当小学教员,为大家办事也还跑得起跳得起,谁知道被乡公所提拔当了师爷,心就变了。就在暴动头一天晚上,他害怕了,他向赛阎王告了密。我的儿子和几个带队的,正在我家里等着,只等时间一到就出发。谁知那个叛徒被赛阎王的‘贴心豆瓣’外号叫血里红的薛大爷押着,混过我们的岗哨,一直来到我家屋外叫门。大家听到是张师爷的声音,就去开了门。我儿子一打开门,看到是血里红,晓得大事坏了,就拔出手枪开火,可惜才打倒一个狗腿子,他便受了重伤。其余几个同志也拼命抵抗,有的被打伤,有的被打死。我听到枪声,扑了出去,扶起我那心爱的儿子,我的儿子对我说:‘妈妈,我们失败了,我好悔呀!……叛徒……’

“那些凶神恶煞的狗腿子,把他们都拉出去了,在草坪上无论死了的或是还活着的,都用刀把头割了。我的心好痛呀!我发疯了,我恨不得去咬死那个叛徒,但是没有等我挨拢去,他们就给我头上一枪托子,把我打昏了。等我醒过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下草坪上几个无头的尸首。我爬过去,爬到我儿子身边,倒在血里面,又昏死过去了。”

老三姐忍不住眼泪长流,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泪,衣襟湿了一大片。

“完了。就是这样,完了。”她最后叹了一口长气。

繁星还在天上眨眼,蟋蟀愈发叫得凄凄切切,我的心里结了一个老大的疙瘩。我自言自语地说:“堡垒总是容易从内部攻克的,叛徒,这是心腹大患。”

但是我马上振作起精神来说:“没有完,这个事情没有完。”

“是呀,这笔账我们总要算清的。”老三姐肯定地说。

我们沉默了好一阵,我又提起话头:“这个叛徒,现在到哪里去了?”

“见了阎王了。”

“怎么搞的?”

“也把他的头割了。”老三姐说,“暴动失败后又过了一年,也是秋收时候,有一天夜晚,我正准备睡呢,忽然一阵风和几个我儿子在世的朋友,还有我那个一天不落屋、到处乱窜的孙子,把我的门闯开了。

“我的孙子说:‘奶奶,把堂屋的灯点起来吧。’

“我问他做什么。那个叫袁七爹的老庄稼汉说:‘哎呀,老三姐,你倒忘了!今天是几月初几呀?’

“哦,他一提我就想起来了,今天是我儿子的周年祭日,我倒忘了!我失悔没有在白天备办香烛纸钱,好歹也要祭一祭我的儿子。等我把堂屋的灯点起来,一下拥进来一大屋子人,我的孙子爬到神龛上把我儿子的灵牌拿下来擦得干干净净的,放在正当中,另外几个人把香烛点起来。忽然他们都站起来,一字儿排在灵牌面前,袁七爹站在当中,对着灵牌说:‘丁大哥,今晚是你的周年,我们供不起三牲八品,我们处决了仇人来祭你!’

“‘这就是那个叛徒的下场,逃不出革命的法网。’袁七爹告诉我。

“‘这狗东西滑得很,今天不是假托赛阎王有事请他,他还不出寨门呢。’我的孙子接过去说:

“‘我一下把他抓到了,他一看不好,就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求饶:怪不得我呀!饶我一条命呀!说得多好听。哼,我们还饶他?’

“我咬牙切齿地说:‘早就该有这一天!’

“这件事干得很痛快,算是出了我们的恶气。可是后来上级对我们说这叛徒是该宰,但是还要把仇恨对准赛阎王,要挖老根。”

我简直入了迷了,老三姐都说完了,我还呆呆听着。

我也学老齐的办法,把写好的通俗教材,念给老三姐听,她听不懂的地方就改正,一直要她觉得了然了才算数。但是看来教材写得并不好,老三姐虽然懂了,却并不感到很有兴趣。大概是写得过于抽象,并且没有从农民的现实生活中吸取例证。于是我和老三姐研究了一下,由我讲道理,由她讲本乡本土的事情,有名有姓,有眉有眼,这样彻底重写过,就生动多了。她讲那些老财怎样刻薄收地租,怎样大利盘剥,怎样养武装团丁,私设公堂,都是大家想说的事,把这些材料拿去教育农民同志,真像他们自己说的,“一下就觉得心里亮堂了”。这个通俗教材其实是我和老三姐两个人合写的,我把这个意思告诉了老三姐。她却以为我和她开玩笑呢。

“别挖苦人了,我写扁担大个一字还拉不伸展呢,写什么书?说实在的,我要能认得你写的东西,那就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她这一说,一下提醒了我,难道不可以教她认拉丁化新文字吗?要是她掌握了文化,她去宣传起来,该多带劲。于是我说:“怎么没有指望?我可以教你,包你认得字。”

于是我每天没有事的时候,就教她认拉丁化新文字。她的年纪虽然大了,记忆力差一些,但劲头却不小,一天到晚嘴里b、p、m、f;b、a、ba,p、i、pi地念个不完。她还用一根木炭在墙上、板上学写。

才不过一个月,老三姐就把拉丁化新文字基本上学会了。有一回,我到厨房去,想叫老三姐早点烧火做饭,我吃了好出门。我还没开口,她就直摇手,并且把我推回我的房间去,弄得我莫名其妙。过不多久,她兴冲冲地走进来,在我的桌子上放一张纸条就跑了。我拿起来一看,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Ni iɑo shenmɑ?”(你要什么?)

我明白了,她想练习应用新文字。于是,我也用新文字写了一张条子:“wo iɑo zhɑoidiɑnr ch wɑnfɑn。”(我要早一点儿吃晚饭)拿去放在她的灶上便走了。

她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阵,高兴地跑到房门口对我一面拍手,一面笑着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开口我就懂得你的意思,这才真有意思咧。好安逸呀。”说着,简直是蹦蹦跳跳地回到厨房烧火做饭去了。她本来是一个比较达观的人,很少愁眉苦脸,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高兴,好似她又年轻了几十年,回到她青春年少的时代去了。

以后我就自己编一些教材教老三姐阅读,并且把通俗党课教材翻译成新文字,让她自己去读。她真是把什么都忘了,老坐在厨房里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吃力地读下去。看她读通了一句,那样眉飞色舞,我也跟着高兴。看她读不通的时候,用手指狠狠按在字上,生怕那个字飞了似的,反复拼读,却又使我无限感慨。该学文化的人,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学习文化,好吃懒做的人,给他们充分的机会学习,却并不想学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我在四乡奔跑,什么地方黑,就在什么地方歇。在那些荒山野店里,和苦力小贩一起滚枯草,盖像石头一样硬的被子,被子里虱子成串,疥疮壳一片一片的,因此我也害了疥疮。老三姐看我秋后瘦了起来,满身生疥,手指都烂得弯不过来了,她心里很疼。在山里买不到药,她就不辞辛苦地到深山老林去找一些草药回来,给我敷上。有的单方据说要用嘴嚼烂敷上才行,她就把苦药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烂,吐出来给我敷上。为了清除我满身的虱子,她烧好开水,叫我脱下衣服来烫,强迫我勤换衣服,勤用药水洗澡。有时我嫌换衣服麻烦,不想常换,她就像对待自己调皮的小儿子一样,捉住就剥衣服,挣也挣不脱。然后把我掀到房里关起来,非要洗罢放了艾叶的滚水澡,才准出来。向她告饶,她也不理会。有一回,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个办法,买了一包硫黄回来,放在小杯里烧着了,用被子盖起来,然后叫我脱光衣服,钻到被里去熏,只留出鼻子和眼睛没有盖上。硫黄烟从汗毛孔跑进去,很不是滋味,不一会我便觉得头疼了。

我说:“遭不住了,我的好妈妈,放我出来吧。”

“我晓得你不好受,但是不这样整,治不好你的疥疮。你要是起不来,走不动,岂不误了大事?”她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说,“忍一点吧,我的干儿子。”

硫黄熏蒸的办法,虽然不舒服,却真是有效,不久我的疥疮就好了。老三姐非常高兴,她又在伙食上想各种办法,总想叫我的身体恢复健康。我常想,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同生死共命运的阶级友爱,更伟大的呢?

夏天又来了,一转眼我在这里工作一年了。工作本来一直很顺利,没有料到又出了一个小毛病。

由于一阵风发展组织不当心,吸收一个买空卖空的投机小贩到党里来,结果出了问题:我们的秘密交通站被敌人发现了。虽然我们及时发觉,把交通站撤销了,拉断了线索,可是敌人警惕起来,开始在各个地方侦察我们。老三姐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紧张,千叮咛万叮咛,叫我出去要小心。她在家里和我约好了安全记号。她把党课教材,连她念的拉丁化小册子都收拾起来,埋在厨房的土墙里。我告诉老三姐,敌人还没有发现我,并不要紧,交通站的人已经撤退了,断了线了。

她却认真地劝我:“这就一点大意不得。不要把赛阎王那些人想得那样瘟,他们和我们斗了几十年,也凶得很,不能不小心。我的儿子给他们整死了,我不能看见你又落到他们的手里去。”

老三姐的这种高度的阶级警惕性,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她从自己的生活中,特别是从自己儿子的牺牲中,引出理所当然的结论:敌人是凶恶的,斗争是残酷的,不能有半点疏忽。

有一天晚上,我出去接头回来,走热了,在小溪里擦了个澡。山中夜风吹来,十分凉爽,我不觉哼起山歌来了。当我快走到村头时,在岔路口上,忽然听见前面苞谷地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好似有人在里面动,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果然看见一个人从苞谷地里出来,向我招手。我一看原来是老三姐。她走到我面前,悄悄地说:“你还唱得安逸呢,可不得了哪。”

“什么事?”

“今天一大早有赛阎王的狗腿子到凉风顶来,专门查问外乡外地来的客商,也到了我们家。我说你进山收货去了,他们在屋里东看西看的,不怀好意。莫非是哪里又漏了风声吗?我就怕你回来撞上他们,谁知道那些坏蛋真的离开凉风顶没有呢。上午我就到这路口来,躲在苞谷地里等你。”

“哎呀,你在苞谷地里整整等我一天,里面不是热得很吗?”

“是热得很,但是我不等你,又放心不下。我在苞谷地里也没有闲着,默读拉丁化新文字,好多天没有背,又回了生了。一读不觉就过了一天。”

我们一块儿往回走,快到村头,老三姐不准我进去,她先回去到处看了又看,瞅了又瞅,才放心叫我回屋。

她急急忙忙弄点晚饭给我吃了,提议说:“我看今晚就搬家,搬到我娘家弟弟家里去。你的山货客干不得了,不然为什么他们到处来查山货客呢?”

老三姐这最后一句话,猛然提醒了我。的确不能再干山货客了,因为我们被发觉的交通站,就是伪装成山货客的转运站的,敌人一定发觉我们隐藏在山货客里活动。因此,我同意不再干山货客,准备扮成一个货郎,挑起货郎担子,卖些针线和零头布,在乡下串游,倒也方便。但是我今晚上困了,想住一宿,明天再挪动。可是老三姐坚决反对:“听我的话吧,说搬就搬,你提个包袱就走,七古八杂的东西放在这儿,我以后来搬。”她说罢,就把替我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提出来。

我们锁了门出发了。这时月光正好,我们在月光下一面走着,一面谈着。

老三姐说:“本来干得好好的,又出了事了,总是不顺当。这革命要哪一年才成呀?”

“快了,只要大家都组织起来干,要不到好久就能胜利。”

“是呀,我也想,我不相信这样多人,就扳不倒几个恶霸。”老三姐说,“将来扳倒他们,我们见了天日,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是不是就快来了?那种好日子能看上一眼,也不枉活了这一辈子。”

“你一定看得到的。”我说。

“恶霸扳得倒,你说这虱子疥疮臭虫也除得掉吗?这也是我们这山里头的祸害。”

“那就更容易了,只要住上好房子,讲卫生,开起医院来,就都除掉了。”

她不说话了,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革命的艰苦性,老三姐是清楚的,可是她总是那样顽强地希望着美好的将来,连除害灭病也想到了。

我们半夜后才到了她的弟弟家里,在这儿住了两天。听外面来的同志说,赛阎王下了命令,凡是山货客都要去区公所登记,领取执照,不然就不准进山,捉住了严办。看来敌人发动进攻了,形势略微有些紧张,我决定向上级报告请示。

我走的早上,天还不大亮,老三姐送我出来,老是嘱咐我,要我一路小心。她陪我走了好一阵,走到观音阁的大柏树下,歇了下来,我无论如何不能叫她再送了。

我说:“你回吧,我过几天就回来。”

“谁知道?上次老齐也说过几天就回来,一去就不见了。你这回走了,谁知道能回来不?”老三姐有些感慨,“这一年多,总算没有白服侍你,听你讲了好多道理,还学会读书,以后不知道会怎样。”

“其实我向你学到的东西更多。”我说。

她没有搭理我,尽望着那山垭口升起的早晨的迷雾,太阳快要出山了,满天金光灿烂。

她最后叹了一口气:“唉,我也算想穿了。老齐走了,你来了,你又走了,总还要来人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好人。只望你不要忘了我这孤老婆子……”说着说着,她竟掉出几颗眼泪。

我连忙安慰她:“我要回来的,我的好妈妈。”

“好吧,你就走吧。”她站起来挥了挥手。

我提起包袱走了,一直走到山垭口,回头看,在那大柏树下,她还站在那里望着我。我站了一下,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了。

我去向上级报告了工作,又有别的事情耽误了几天,大约过了半个月我才回去。我找到一阵风,他劈头一句就说:“老三姐过世了!”

像有谁在我的头上狠狠打了一棒,我急忙问:“怎么搞起的?”

“你走了后,她回到凉风顶收拾你的东西,因为你没有去登记,赛阎王就怀疑你,把老三姐弄到区公所去盘问,老三姐一口咬定你进山收货去了,还没有回来。本来也就没有事了,谁知有个坏蛋认出老三姐就是丁大哥的妈妈,这一下他们就认定这里头有名堂,把老三姐吊起来严刑拷打。老三姐还是那一句话,咬住不放。赛阎王的狗腿子三番几次地整,得不到一句实话。老三姐真是个铁石人,可是她的身体受的折磨也就说不得了。最后放了她,我们把她抬回来,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还老是挂心挂肠的,怕你出了事。到她快落气的时候,她还老念着你:‘唉,我想再看看老陈,老陈怎么还没有回来?没有出事吧?’

“她忽然精神起来,脸上现出笑容,吃力地说:‘老陈说的那种日子,我多想挨到,看上一眼……我挨不到了……你们会看得到的……’”

一九六一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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