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不知名的鸟儿拍着翅膀从山谷上空飞过，啼叫声婉转清脆。
这样的宁静，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一缕青烟从药庐的烟囱中冒出来，徐徐上升，带着草药的清香。不一会儿，门吱呀从里面被打开了，绿衣女子端着罐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倦意，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但表情却是轻松的，仿佛好不容易才做完一件重要的事情。
“白术姑娘。”突如其来的男声令绿衣女子愣了一下，她回头，和善地对那人笑笑，“秦少主你来啦，哦不，我倒是忘了，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秦阁主。”
秦子湛微微颔首，表情淡然，看不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碧浅怎么样了？”他问，“这药是给她的？”
“不是的，碧浅姑娘所中的尸毒虽然厉害，但是凭我师姐的医术倒还不至于花那么大的心思煎药，秦阁主请放心。”
“那这药是……”
“师姐，你来啦。”白术眼中笑容一下子溢出来，朝秦子湛背后道，“我先把药端过去，秦阁主来了，你带他去半夏园看看碧浅姑娘吧，她现在好多了。”
秦子湛转身，映入眼帘的女子纤衣素缟，不施脂粉，却眉黛如画，像雾中的远山一般。她正是这医仙谷的谷主，已故神医虚谷子的大弟子素女。
虚谷子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医，名不虚传，他的弟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慕名前来找素女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只是素女可没有她师父那么好说话。
江湖中人皆知，素女治病救人有三个不成文的规矩：看不顺眼的不治；人品不好的不治；心情不好时不治。至于这三点怎么衡量，她自有标准。
碰上素女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你扛着金山银山来，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如果她看你顺眼，哪怕你只是一个乞丐，她也会分文不取为你治病。江湖上很多人有过去医仙谷求医却被拒之门外的经历，所以素女有一个外号叫做“冷面医仙”。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素女看病的诊金不是一般的高。这也是为什么她和白术常年隐居医仙谷生活却依然奢靡的重要原因。
想起这些关于素女的传闻，秦子湛心中疑惑，似乎跟眼前这位素雅的女子完全不相符。之前他送碧浅母女来到这医仙谷的时候适逢素女上山采药去了，无缘一见。如今看来，这位冷面医仙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秦阁主？稀客稀客。”素女眼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超他们走来，“我也是刚听丫鬟来报才知道你来了，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姑娘客气了，秦某此次前来是想……”
“碧浅的伤势无碍了，秦阁主大可放心。白术，你快把要送过去，趁热喂给她喝。”
“是，师姐。”白术点点点头，又朝秦子湛笑笑，往另一侧的葛藤斋而去。
秦子湛不解地开口：“姑娘这么着急让令师妹去送药，可是有重要的病人？”
“一位故友。这葛藤斋中陈列着我师父花尽毕生心血所整理的医术典籍，也是我用来放珍惜草药的地方，向来不对外人公开，所以就不方便为阁主解惑了。阁主想看碧浅的话，请随我来。”
不知为何，秦子湛心里总有种强烈的感觉，牵引着他往葛藤斋看去。他跟在素女后面，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不过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竹舍，远远没有半夏园来的奢华。
秦子湛和素女走进半夏园厢房的时候，碧浅尚在睡眠中。她静静地躺着，脸上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
守在一旁的谢颜满脸焦急，看见素女后急忙起身：“素女姑娘，碧浅她……”
“颜姑姑放心，碧浅服了我配置的解毒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睡一觉便好。”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等我回天地门，一定将诊金送来。”
“颜姑姑客气了，尊师浮云仙子和我师父是挚友，为碧浅妹妹治病也是素女分内之事。”
二人客套了一番，言笑晏晏。
谢颜注意到站在素女身后的秦子湛，又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碧浅：“秦阁主什么时候来的？你是来看碧浅的？”
“是的夫人，日前因为有要事在身，不便在这里久留，夫人见谅。如今碧浅姑娘没事我也放心了。”
那一日听到温灵溪的死讯后他痛不欲生，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的事。轻音说最后是宋恒带走了温灵溪，他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或许她还活着，或许她还没有死……可事实不允许他自欺欺人。
这几天他派人四处打听宋恒的消息，一无所获，只在望月谷中发现了一座孤坟墓。上面写着“温灵溪之墓”。
他不得不相信，她的心被李霜华的匕首刺穿，哪怕华佗在世也终究是救不活她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活着。而她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居然是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秦子湛的心一阵阵抽痛。
“秦阁主？”
秦子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谢颜在叫他。他颔首：“夫人有事？”
“的确有事想和阁主单独谈谈，能否请阁主出来一下？”
“夫人请。”
谢颜又对素女道：“麻烦素女姑娘帮我照看一下碧浅，多谢了。”
素女微笑着点点头。
秦子湛猜不透谢颜找他所为何事，这只是他第二次和谢颜见面，不过他们的关系说出来却不免令人啼笑皆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温灵溪竟然不是谢颜的亲生女儿，只是她为了转移李霜华视线，保护碧浅而收养的一个弃婴……
当唐珉把这些事都告诉秦子湛，秦子湛终于明白，为什么温灵溪到死都不愿再见到他。
只是他万万不会想到，温灵溪的身份远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宁死不肯见他，唐珉也好，谢颜也罢，又或者是天籁七音中的任何一人，自然是不会把真相告诉他的。
正是风和日丽的季节，他们走到半夏园后面的院子里，远远地能望见山间开得正灿烂的各色花朵。只是这气氛却和当下的季节一点都不相称，谢颜眉头深锁，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
秦子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夫人，这里没有其他人，您有话但说无妨。”
“我很抱歉没有保护好灵溪。”
听到这句话，秦子湛身子一僵。
谢颜叹息一声，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恨我的，真正害死她的不是李霜华，而是我。因为我的自私，她无端端卷入了这场纷争。不过死者已矣，还望秦阁主不要太过伤心自责，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于情于理，我该补偿你。”
秦子湛不清楚她的究竟意欲何为，试探地问了句：“补偿？秦某愚钝，不知夫人所谓的补偿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秦阁主雄心壮志，一直以吞并天地门，一统江湖为目标，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呢？”
“一统江湖？”秦子湛自嘲。
谢颜并未看清秦子湛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继续道：“不错。谢寒为人淡薄，无心于江湖争斗，他和宋翩翩成亲之后恐怕不会再继续过问这些事。这么一来，天地门的重担只能由碧浅来挑了。”
“碧浅从小在关外长大，她不懂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也远远没有灵溪来得聪明机智，她根本担不起这个重任。我看得出来这傻丫头也是很喜欢你，自从那日看见了你对灵溪的至死不渝，她心里就已经有你了。所以秦阁主不要怪我自私，我想擅自做主，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你，也把这天地门交到你的手上，不知道阁主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秦子湛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
“夫人，灵溪死了，你觉得一统江湖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等谢颜回答，秦子湛转身大步离去。
如果是在他遇见温灵溪以前，谢颜对他说这番话，他求之不得。那是他爹的遗愿，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或许当初的他永远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把本该唾手可得的东西拒之门外。
谢颜看着秦子湛的背背影，碧浅纯真无辜的眼神顿时浮现。她想，或许她真的应该帮碧浅争取她想要的幸福。
（二）
碧浅长得和温灵溪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如出一辙。秦子湛不会忘记他初见碧浅时的疑惑和震惊。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如今却被证实不是亲姐妹。
素女正在用丝帕为碧浅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碧浅睫毛抖了抖，秦子湛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几眼，她沉睡的样子也和温灵溪一模一样，睡梦中睫毛会轻轻颤动。
确定碧浅已经没有大碍了，秦子湛这才转身准备离开。他不想吵醒她，更不愿意把她也牵扯进江湖纷争之中。他能做的只有离她远远的，让她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已经晚了。秦子湛刚走到房门口，碧浅叫住了他。
“秦大哥，你来了？”
秦子湛不得不回头，说：“姑娘的毒没有完全肃清，躺下来好好休息吧。”
“多谢……秦大哥，我姐姐她……”碧浅咬咬苍白的嘴唇，“她……”
“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休息吧。”
刚从外面进门的谢颜马上接过话茬：“碧浅你不必这样，灵溪的死是娘一手造成的，该说对不起是娘。听话孩子，别想太多了。”
“夫人，灵溪她真的死了？”秦子湛突然冒出一句。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秦子湛转过头去问素女：“匕首穿胸，必死无疑？”
“除非她是神仙，又或者匕首没有刺中要害，事后马上得到急救。我听颜姑姑说过这事，尊夫人事先受过重伤，再加上胸口这一致命伤，就算心脏没有被刺中，恐怕除了我医仙谷的人之外，恐怕没有谁能救得了她。秦阁主既然亲眼见过尊夫人的坟墓，又何必总是自欺欺人呢。”
“这么说来，宋恒没有带她来找过姑娘？”
素女脸色微变，摇摇头：“没有，几日前我上山采药去了，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不知道。”
秦子湛大失所望。如果温灵溪真的侥幸没死，宋恒为了救她肯定会带她来医仙谷求医的，可素女说没有。
“碧浅如果觉得身子好些了可以去园子里走走，太阳很好。我要先去晒药啦，之前上山采来的草药还没有晒好呢。”素女交代完，又对秦子湛道，“秦阁主，待会儿我师妹会领你去客房休息的，失陪了。”
“姑娘客气了。”
素女转身走了，确定秦子湛他们看不见她以后，她脸上的表情来个天大的转变，深深松了口气。她真不是说谎的料，刚才秦子湛问她话她差点就穿帮了。她摇摇头，径直走进葛藤斋。
开门，满院子的药香扑鼻而来，虽没有花香沁人心脾，但也能让人沉浸其中。素女从小在这种味道中长大，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了，可宋恒不一样，药香浓郁，他却是有些闻不惯的。
“素女，为什么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宋恒着急，一见素女进门就匆匆上前追问。
素女翻了个白眼：“宋大少爷不是一向很清高的吗，现在也有求我的时候啊。”
“我……”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女人这么用心，有用吗？人家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素女这句话一出口，宋恒立马不说话了。他心里很清楚，素女说得对，温灵溪的心根本不在他那里。
气氛尴尬下来，白术忙打圆场：“师姐，宋公子，温姑娘的手指好像动了。”
宋恒一听，二话不说向里屋走去，盘旋在头顶的乌云总算散开。
素女看得心里酸酸的，她对宋恒一往情深，也没见宋恒对她有这一半好。
虚谷子和微雨山庄有交情，她和宋恒也是从小就认识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宋恒，为什么喜欢宋恒。可是这宋恒就是块木头，不解风情，对她从来都是冷冰冰的。
“灵溪，灵溪你醒醒……”宋恒摇了摇温灵溪的手臂。
温灵溪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素女鄙夷地丢给他一个笑：“再摇下去活了也会被你弄死的。”
听到这话宋恒马上停手了，他问素女，“你不是说这药很管用吗，可是她还没醒？”
“拜托，你当我是炼仙丹的太上老君吗？就算是仙丹，那也要有个过程吧？”
“她……”
“她死不了，我还想在江湖上混下去，不然我冷面医仙的名号岂不是要臭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没事了？”
“谁说她没事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宋恒苦笑，他自然知道素女是故意跟他抬杠的，他说：“只要她没有性命之忧，我就放心了。”
素女忽然脸色变了，异常严肃。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说：“如果我说她死不了，但是眼睛……眼睛可能看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掐死我？”
“什么？”宋恒大惊，“你是说……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素女点点头：“她之前就受了伤，虽然匕首没有正中心脏，但是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眼睛的话，我也没办法，你掐死我也没用。”
“她的眼睛，真的治不好了？”
“治不好了，我骗你做什么，能保命就不错了。”
的确，像温灵溪这种状况，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他还能有什么奢求。宋恒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太为难素女，素女被称作医仙，但并不是真正的神仙，她也是人。
这时候白术开口打破了沉默：“师姐，你那里不是有师父留给你的雪域灵芝吗？”
“喂！白术你……”素女慌了。
宋恒又惊又喜：“雪域灵芝，原来真的有雪域灵芝？”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瞎说的！”
白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雪域灵芝，那可是医仙谷的至宝啊，传说中的治伤奇药！素女宝贝了这么多年，可不是想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用来保命的吗。素女虽然医术了得，在江湖上口碑却不是那么好，那三条不医的规矩足以让很多人恨死他了，可她大小姐就是这脾气，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素女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白术说过，江湖上敬她的人多，恨她的人也不少，没准哪天真有人会冲进谷来找她拼命，那雪域灵芝是她用来保底的。万一她有生之年侥幸不被追杀，雪域灵芝自然就会作为医仙谷的圣物传给下一任谷主，这也是虚谷子当年的规定。
现在可好，她一句话把素女的老底都给揭了，素女不磨死她才怪。
宋恒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光芒，他说：“素女，可不可以……”
“不可以！”素女一口回绝，“我坚决不同意，你少来。”
“你是行医之人，既然能治好她的眼睛，为什么你不肯割爱呢？”
“她是你的心上人，又不是我的。再说了，她可是我的情敌，救活她对我来说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你还想让我把雪域灵芝交出来？你当我傻啊！”
“可她是你的病人。”
“病人多得去了，一抓一大把。”素女不耐烦。
宋恒看着她的眼睛：“素女。”
“干嘛？”
“素女～”
“谢谢，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听。”
“素女……”
“美男计已经过时了，就算你喊我一百遍也没用的。雪域灵芝可是我师父的宝贝，想当年我好姐妹中奇毒我都没舍得用，你别逼我啊。”
宋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治好她，我娶你，我会一辈子好好对你。”
素女手上的小药筛子啪的掉在地上，愣愣地问：“你真的愿意为了她这么做？”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曾经梦想着多少次宋恒能对她说这句话，可没想到却是这样一种情况。素女真相嘲笑自己一把，然后大哭一场。
她弯腰捡起药筛子，用力朝宋恒砸去：“我堂堂医仙谷谷主，天下第一神医难道还没有雪域灵芝来得珍贵？”
说完素女负气离去，宋恒在后面叫她：“只要你肯治好她的眼睛，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宋恒，本姑娘要不是喜欢你这么多年了，真的很想杀了你！雪域灵芝我早就熬进药里面了，你的亲亲心上人瞎上几天，等灵芝的药性发挥了估计就没事了，我故意吓唬你的呢，”素女又气又无奈，“以后别说我认识你，丢人！”
这句话比什么管用，宋恒的心啪的落回了原地，他知道素女虽然性子古怪，却是不会随便说谎的，她说是那一定就是。想到此他惭愧，为了他，素女的确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他却什么都不能给她。
“宋恒，最后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素女扭头问他，“我没她漂亮还是没她温柔？呃，虽然我不温柔，但我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的。而她心有所属，那个人不是你。”
宋恒苦笑，半天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素女，你是个好女孩，你很漂亮，也很……也很温柔。”
素女眼角抽搐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宋恒是昧着良心说这句话的。
“只是，你的好不是属于我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出现。”
素女听完，不屑道：“这话一听就很没诚意。看好你的心上人吧，我晒药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出现在素女面前，她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三）
阳光洒在门前的小院中，架子上晒满了各种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秦子湛就站在这样暖暖的阳光下面，沐浴着草药的香气。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就像度了一层金边，勾勒出他原本就很分明的轮廓。
素女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和之前和宋恒斗嘴的样子判若两人，“秦阁主，不请自来不是君子所为吧？我说过的，这里不方便让外人进来。”
“抱歉，我只想带我妻子回去。姑娘既然救了她，为何不肯向我明言？”秦子湛紧紧盯着正在床上昏睡的温灵溪，既而目光又飘向宋恒。
一直旁观的白术哆嗦了一下，她能看到秦子湛眼中几欲蹦出的火焰，那种热忱是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刚才，秦子湛一定是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他全知道了。
“我想带她回去，姑娘的救命之恩秦某没齿难忘。”秦子湛不由分说就要往房间闯。
宋恒拦住他：“慢着，你不能带她走。这件事是我让素女瞒着你的，灵溪她不想见你。”
“你让开，有什么话我会亲口问她，不劳宋大少爷费心。”
“站住！当时她以为自己快死了，你知道她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吗？是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秦子湛的脚步猛然停住，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素女和白术插不上话，傻乎乎站着，生怕一不小心他们俩就打起来。白术是担心他们会两败俱伤，素女则是心疼她这满院子的药材，她可是花了好多心思才弄来的，多不容易啊。
两个人对峙了好久，秦子湛问：“为什么？她就这么恨我？”
“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的原因。”
“就因为她不是谢颜的亲生女儿？”
长时间的相处，秦子湛对温灵溪的性格了如指掌，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要的爱不是卑微地仰望着他，而是能骄傲地并排站在他身边。如今失去了这些条件，所以她要躲着他？
只是他没想到事实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
“对，因为她不是谢颜的亲生女儿，她是李霜华的亲生女儿！”宋恒一字一句道，“也是你的表妹，如果信巫教没有灭亡的话，她就是下一任的圣女和教主。她的名字不叫温灵溪，叫温夜心，她是李霜华和温泫的女儿，温碧浅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像她这么骄傲的人，隔着这重身份，你觉得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吗？你如果硬是要逼她，她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素女好不容易把她救活，现在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你若是真的爱她，就不要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了。”
宋恒的声音不大，可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任谁听了都不会毫无反应的。可是出乎大家意料，秦子湛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
对于温灵溪的真实身份他显然是很惊讶的，他的话却是轻描淡写：“那又如何？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喜欢的女孩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你……”
“素女姑娘，宋公子，让我带她走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她了。至于她的心结，我一定能解开的。”
“你能解开？就算心结解开了，温姑娘到时候也瞎了。”素女接话。
秦子湛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温姑娘虽然保住一命，可是眼睛瞎了。我把医仙谷的针谷之宝雪域灵芝都给她吃了，不过不能保证她一定能好起来。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再跑去刺激她一下，没准明天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干涸了。”
“她瞎了不要紧，传出去说我素女医术不精，那我可是要跟你拼命的！可怜我那颗雪域灵芝，唉！”
秦子湛眉头紧锁：“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的眼睛……”
“骗你做什么，我倒是希望你把她带走呢，省得某些人胡思乱想。”说这句话的时候，素女眼睛斜了宋恒，意有所指。
四个人站在溢满草药香气的院子里，各有所思。直到一声咳嗽打断了他们，秦子湛几乎在咳嗽声响起的同时马上回神。
“灵溪醒了？”
“秦阁主，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我可不是吓唬你的。”素女低声提醒，转身回房。
温灵溪的确醒了，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胸口隐隐作痛。她捂着伤口，声音异常柔弱：“有人吗？这里，这里是哪里？”
“灵溪你终于醒了！”宋恒抢在素女的前面冲进房，他激动地握住温灵溪的手，“这里是医仙谷，你昏迷了好久，是素女姑娘治好你的。”
不待温灵溪开口，素女快步上前，将秦子湛挡在身后，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跟温灵溪说话：“温姑娘气色不错，看来师父留给我的灵芝果然是个宝贝呢。”
“多谢素女姑娘救命之恩。”温灵溪恍恍惚惚，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眨巴眨巴眼睛，左右张望，“可是为什么不点灯？”
“哦，灯坏了。你先睡一觉吧，我叫人去拿。”素女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旁边的宋恒、秦子湛和白术都汗了一把。
温灵溪出奇地安静：“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被她这么一问，素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秦子湛心急如焚，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恒解释：“其实失明只是暂时的，素女给用医仙谷的至宝雪域灵芝给你入药，再过不久你就可以看见了。灵溪……”
“没关系，看不见了也好。”温灵溪的笑容无比苍凉，“以后别叫我灵溪了，温灵溪已经死了，死在了天阳客栈。现在的我是温夜心，是信巫教妖女的女儿。”
“别这样灵溪，对我来说不管你叫什么你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
“谢谢。”温灵溪咳嗽几声，她问，“素女姑娘，这屋子里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可是……”素女很为难，她不想让温灵溪知道碧浅她们也在这里，尴尬。
温灵溪说：“我只想晒晒太阳，不会走远的。”
“那好吧，就一下子，你伤口还没复原。”素女想，只要不出葛藤斋的院子，一切都好说，“我扶你出去，小心。”
温灵溪乖巧地点点头。
至始至终秦子湛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明明很想倾诉却不能开口的苦，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了。温灵溪的脾气他很清楚，她现在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不计较，其实心里早已风起云涌了。
素女说得不错，如果他现在刺激她一下，代价很可能是她会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温灵溪在素女的搀扶下慢慢下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看不见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素女说失明只是暂时的，可是她却连这“暂时”的黑暗都无法忍受。才走了几步，她脚一崴，身子斜着往边上摔去，素女急忙扶她，可秦子湛几乎在她崴脚的那一瞬间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那一瞬间温灵溪的心跳停止了。
“没事吧，摔着没有？”宋恒迅速将温灵溪拉开，“灵溪……不，我应该叫你夜心，对吗？”
温灵溪，或者正如宋恒所说的，现在她是温夜心。温夜心笑了：“没事，我还要学会适应这样的生活呢。刚才扶我的……”
“哦，这位是我表哥，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神医，我特意请他来看看你的眼睛的。”素女接话的速度快的不像话。
这令除了温夜心外的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她惊人的反应力和说谎的水平。秦子湛保持着几分失落，两眼一动不动盯着温夜心看。
温夜心怔了好久，然后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麻烦神医了，夜心在此谢过。”
听她自称“夜心”，那礼貌中带着梳理的口气，秦子湛的心阵阵抽痛，他很想大声告诉她他是秦子湛，不是什么所谓的神医，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可以再刺激她了，他应该给她平静的生活。
秦子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温夜心和素女已经迈出房门，走远了。
白术说了声要去照顾碧浅，也离开了房间，只留下秦子湛和宋恒默然相对。
“我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世事难料。原以为月灵宫和信巫教的事解决以后，我可以补偿她，给她最好的生活。”秦子湛无奈地说。
宋恒看着泻了一地的金色阳光，嘴角向上扬起：“她心里还是有你的，我无他求，只愿能在她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好好守着她，这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
“就像你所说的，她心里有你，再大的心结也能打开。”
“可是她的眼睛……”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希望你暂时不要打扰她。让我带她走吧，我向你保证，等她能看见的时候，不论是她的心中还是眼中，还是会继续有你的。”
“好。”
二人相视而笑，柔和的阳光照进房间，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院子里，美丽的女子笑得格外灿烂，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比阳光更灿烂的光芒。
而不远处的另一个院子里，碧浅静静地坐在树下看天上浮动的云，谢颜慈爱地看着她。这一生她错过了太多，也失去的太多，她不想让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她想，即使出卖自己，她也要让女儿过得幸福。
